自从谢枭文成亲之后,钱可儿的日子愈发难过了——全家就她一个尚为单身,且年岁已将二十。
谢云英少不得要念叨她,“人家二十的女子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你瞧瞧你,整天在各处店铺里劳累,头发上连点朱钗也不乐意戴,哪有点姑娘样子?”
钱可儿盘算账,把手里算盘珠子拨弄的噼里啪啦响,嘴上毫无诚意的应声,“啊啊啊,是是是。”
恼得谢云英戳她脑门,但见她如此忙碌,到底不忍心再骂,扭身出去了还吩咐厨房给她做一碗爱吃的桂花小丸子。
回头跟元舒抱怨,“长大了心更野了,我是管束不住她。”
二人于七年前成婚,彼时钱可儿还小,谢云英便不想立时再生新孩儿,免得叫女儿以为自己不要她了,元舒同意,结果耽误到了现在。
谢云英抱着元舒的腰,忿忿道:“早知道生个小的,不至于她这么气我。”
“孩子话。”元舒温和笑道:“她不愿意就算了,咱们又不是养不起?再说就算没有咱们,光她的本事也能过的很好。”
这些年,钱可儿以云客来为根基,陆续开了三家酒楼,一家酒坊,目前还在筹备点心铺的事,可谓极其能干。
做父母的顾自恩爱,再没功夫搭理不听话的长女。
这日钱可儿看完账本,捏捏眉心,好笑道:“从前觉得娘整日唠叨我嫌烦,猛地听不见了反而不适应了。”
她身边的丫头青杏捧了茶水过来,又替她揉捏肩膀。
青杏是钱可儿十二岁来到她身边的,说是丫鬟实则算作玩伴,因此很敢说话。
“我瞧着找个男人成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个孩子。”
“嗯?孩子?”
“……我随便说的!”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钱可儿真听进去了。
她想有个孩子。
她自己能赚钱有家业,并不要男人养活,娘无非担忧她日后,有个孩子奉养她不就解决了?
完美。
钱可儿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
她既然决定了,立马开始筹备。
首先,那人需得样貌出众;其次,才学与品行也不能差;最后,最好不是本地人,以免将来有所牵扯,麻烦。
标准定下,就可以开始寻找了。
青杏觉得自家小姐异想天开,这般的标准,哪就能碰上正好合适的呢?
但有时候事情天定,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还真叫钱可儿碰上一个。
起因是她与一欠账不还的人理论,可那人却是个混不吝的,见她貌美欲行调戏之举。
因自家舅舅乃是武状元,自小崇拜他的钱可儿学了几手擒拿武技,足够对付一般宵小了,就如现在。
只是情急之下未想地方狭小,扭了那人的腕子之后被他吃痛一推,竟然斜斜蹭着矮栏掉了下去。不过二楼,眼看要摔在地上,钱可儿暗道倒霉,却忽然被人接住了。
她抬眼,撞进一双好看的凤眸中。
“小姐当心些。”
男人生得很好看,儒雅与冷峻同时出现在一张面容上,身姿清瘦挺拔。
等后头打听,据说他名赵邺,年二十六,定州人,家有产业,乃是路过此地的行商。
可不正是她要找的人?
钱可儿当即从家中搬了出去,打听了男人的住址,将他隔壁的院子租下与青杏一同住了进去。
她给自己的定位是个望门寡,唤作莲娘。
赵邺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算计了,算计他的人就住在隔壁,是个肤白貌美,目光狡黠的小娘子——虽然她自称是个寡妇。
起初小娘子与她的丫头没事就窥探他这边,后来寻了个机会开始登门入室,今日送甜果,明日送菜蔬,还有据说自己做的糕点,眼睛里藏着小勾子。
赵邺觉得好笑。
他本名齐峥,父乃昭武帝乡邻,追随其起兵,为护帝而亡,帝念忠勇收其子为义子,赐名赵邺养在身边。前些年他随帝征战,虽年岁不大但多有建功,待大昭建立,因功封邺王。
昭武帝本见他身边无妻妾,欲择重臣之女赐之,但他拒绝了。
朝纲稳固,昭武帝逐渐年老,已经开始为太子铺路,与朝中重臣结亲并不算一条很明智的路。
赵邺没甚野心,不想将来为太子忌惮,但言自己征战时伤了身,难以有后嗣,便不耽误姑娘青春了,之后上交兵权请了皇命多在外游山玩水,大有做一逍遥王爷之架势。
未想游历至此处,被一女子盯上了,倒是有趣。
这日钱可儿怀抱画卷敲响赵家屋门,开门的随从赵城面无表情,因为身高优势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
可儿咬了咬唇,福身一礼。
待进门后,见赵邺亦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蓦的有些泄气,使出些小性子,“赵公子既然不喜我上门叨扰,日后我还是不来了吧,免得讨人嫌!”
话说的硬气,眼睛却红红如同兔子。
饶知她刻意作态,但见那双如同璀璨星子的眼睛里染上了嗔怨,终是有些不忍。
赵邺轻咳,“……没有。”
有了这句,钱可儿哪还会哭?立马爬杆随棍上,抹了压根不存在的泪,漾起笑容,声音甜腻腻的说:“那我日后能叫你邺哥哥吗?显得亲近些,赵公子忒生分了。”
赵城想,这小娘子果真狡诈。
不过自家公子也是个冷人。这么些年他身居高位又得圣上眷顾,怎么可能没有娘子示好呢?不过公子全无动心。何况这小小县城里的娘子?
正想着,忽听他家公子应了一声,“可。”
可儿立马脆生生的叫了一声,“邺哥哥!”
赵城:“……”
今天叫哥哥,明天就能叫情郎,后天就能入帐,待她肚皮鼓鼓,哪需认得他是哪个?
得到进一步的目的,心情美滋滋的钱可儿溜达回自己家,嘴里哼着不知名小曲。
因习武而耳力过人的赵邺听着,摇头失笑,“这乡野小调倒是不错,格外的生动。”
赵城在后头撇嘴,这是评价小曲呢?还是人呢?
主子不会真栽在这女子手中了吧?
***
称呼的变化给了钱可儿继续的勇气。
在邺哥哥长邺哥哥短的叫唤声里,她终于真正意义上的“登堂入室”了。
是夜,风雨交加,雷声大作,可儿穿着轻薄寝衣抱着枕头敲开了隔壁赵家的屋门。
开门的赵城看见这一幕,不由瞳孔一缩,脸上面无表情心里疯狂呼喊,直说这女子太过大胆。
什么婢女归家,家里只余下自己但怕雷声,想寻庇护?不过是想投怀送抱罢了。
这回公子定不会吃的吧?
“我能进去吗?”
“我……需得请示公子。”
“……叫她进来吧,雨天寒凉,别冻着她了。”
“邺哥哥真好!”
不管赵城如何瞳孔震动,内心吐槽,可儿是欢喜的走进内室,俏生生的向此地主人道谢。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就是赵邺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有点烦人。
赵邺的卧房很宽敞干净,东西很好,一床一桌一衣架而已,再无其它。
喝过茶聊过天,桌上烛火被窗外凉风吹得晃动,夜色提醒两人已经到了安寝的时候。
莲娘是个寂寞想要温暖而胆大到有些不知廉耻的寡妇,可皮子底下的钱可儿虽然却是个姑娘,能做出抱着枕头敲门的事已经足够突破底线的了,再多……她真做不出来。
赵邺看着咬唇站在原地的女人好笑。
比起宫里那些邀宠的娘娘,爬床的婢子,这才哪到哪呢,就不行了?
可儿睫毛微颤,轻声道:“邺哥哥肯收留我就已经很好了,再没有要添麻烦的,我在桌前凑合一晚就行,不必管我。”
以退为进?
穿成这样来到男子卧房,就没想过后果么?
赵邺不信。
他走上前,手轻按其肩,因为距离,男子浓烈的气息侵袭过来,叫没经验的可儿有些头晕目眩。
随之天旋地转——她被赵邺抱到床上去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愉悦,很是大方的说:“床榻宽大,怎好委屈娘子在桌前凑合?不若一起吧。”
可儿垂着眼,那小扇子似的睫毛颤抖的愈发厉害了,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抖,“不好吧……”
男子指尖抵上她的唇瓣,余下的话被迫吞回嘴里。
他眸光深谙,缓声道:“我觉得挺好的。”
可儿抬眼,与其目光交织,与之同时是身前系带被打开的轻微响动,不由红了脸,却没阻止。
赵邺轻笑,“夜深了,歇了吧。”
夜深人静,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翌日晨起,可儿只觉得身上酸疼的想哭,之前有多爽快,如今就有多难受,酸软的厉害,手都不想抬一下。
好在身上干爽,显然那人替她擦洗过了,还算体贴。
只是未想到能体贴到这般地步——赵邺端着一碗乌黑汤药而来,动作温柔的将她扶起,碗沿挨在她嘴边,“喝了吧,免得留下祸患。”
可儿:“……”
什么祸患?她的目的就是揣上孩子!
然而此时此刻,由不得她拒绝了。
可儿狠狠心,自己接了药碗,一仰头喝了个干净,真苦!
之后她留了个心眼,每每再与赵邺云雨,总是提前叫青杏熬煮坐胎药,事情结束就立马端给她。
都是苦药汁子,无从区分,赵邺只当她懂事。
之后两人过了一段过活时光。
或是上山赏景,于寺庙小住二三日;或是温泉嬉戏,鸳鸯交颈;或是街头闲逛,买些新鲜玩物;或是红袖添香,看书算账……
不过月余,赵邺竟真生出些真心。
这日晨起云雨一番,赵邺出门,待回来时听见里间主仆对话。
“这药是好,就是实在苦。”
“要不怎么说良药苦口呢?吃糖怕是影响药效,再生事端。”
“说的是,别用勺了,我一口闷还能少受些罪。”
听她言说受苦,赵邺心中竟然生出不忍来,想着索性就任她生个孩子呢?
她身份虽然低些,但实在招他喜欢,一个贵妾的位置并不是不能给,待生下长子,他便奏请陛下立她为侧妃。
有些荒唐的念头在赵邺脑中闪过,他走进屋将药碗拿走,垂眸看了眼,低声道:“……别喝了。”
可儿:“……?”
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这货不会是对她动心了吧?
不,这样不好。
可儿心里紧了紧,怀孕的事得抓紧了,要不然等这人真的喜欢上她,可就不好去父留子了。
后面几日,赵邺都被缠的不得出门。
终于,在一次回家吃饭时,钱可儿对一盘蒸鱼有了动静,觉得它腥气难闻,想吐。
谢云英关心她可是吃坏了肚子?
“你这反应大的,要不是知道你是个大姑娘,我还当你有孕了呢。”
“怎好这样说可儿?”
元舒不赞同的看向妻子。
钱可儿却觉得谢云英的话如同惊雷响彻耳边,借口身体不适离了饭桌,找信得过的郎中把脉,得到已有身孕的论断。
太好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摆脱那个男人了。
赵邺虽然欲当万事不管的逍遥王爷,但身为帝王义子,这非他自己能决定的。
太子逐渐长成,昭武帝对他满意之余开始逐渐转交他一些权利以及可信重之人,赵邺的名字赫然在前列。
“你算作与邺儿一同长大,他的性子你也了解,往后可倚重于他。”
“是。”
太子对赵邺的印象还不错。
从前是个靠谱的哥哥,后来是个知进退的王爷,将来若能一直这般,他必是对其恩遇有加的。
赵邺很快被召回京,协助太子办差。
临走前,赵邺亲了亲钱可儿的乌发,允诺道:“给我些时间,等我回来接你进京。”
钱可儿面上柔情蜜意,心里催促他快走。
两人分开。
钱可儿回家坦白自己有孕,谢云英虽气,但不忍罚她且有元舒在一旁安抚,很快接受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诞下一名健康的男婴。
钱可儿感念元舒对自己的养育,让儿子从元姓,取名元嘉。
商文两手抓,将来不拘是继承娘业开酒楼,还是走科举都成。
元嘉三岁时,昭武帝驾崩,新帝登基。
赵邺加封邺亲王,只是他仍孑然一身,新帝问及只说在民间有一妻,很快就会接进京。
云浅溪自从知道钱可儿胆大妄为弄出个去父留子,就心觉不好,又见邺王多年未娶,还跟谢枭寒私下嘀咕过,“该不会他们两个凑一对吧?”
谢枭寒说她脑洞大。
然而很快,邺王从民间接回了他的王妃,不是可儿是哪个?
赵邺:“王妃,我想有些账该算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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