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这桩案子,本就是刑部丢过来的,他三法司皆有刑狱审案之权,丢给都察院,算不得越距。
宋兰亭哦了一声,转头看向谢行湛:“谢大人接否?”
谢行湛拱手:“只要殿下三司会审的折子递到了御前,都察院自当理清前后因果,给殿下一个交代。”
宋兰亭沉思半晌,眉头一挑:“总归本王是督造,这监看的人…… 本王得好生想想……”
他佯作好一番苦想冥思,片刻后,目光就和陆温对上了,他眉宇间露出惊喜:“哎,这人不是就在跟前么!”
杨玄泠看着宋兰亭,表情很是复杂。
且不说女子适不适宜参政,迦蓝祭塔修建一则,不是为了告慰天爻谷的五万英魂么?
这五万坚守国门的英雄,是什么原因才变作孤魂野鬼的?
确定放陆家小姐去查这桩案子,迦蓝一案的妖鬼,不会闹得更凶,更翻天覆地么?
他只能咬咬牙,奔着杀头的风险摆出个笑脸,劝道:“陆家姑娘无官无职……怕是……怕是不能服众……”
宋兰亭转了转脑袋,一脸疑惑:“谁说本王是叫狸儿去查案去了?”
他折扇一合,慢悠悠道:“去,给谢大人端端茶,倒到水去。”
杨玄泠早就见识过宋兰亭这指鹿为马的本事,心中一噎,转头去看谢行湛。
谢行湛不说话,只是转过脑袋去望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陆温也知道,她不过他们二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他与她一夜红浪春情,只因他要将她送给他的政敌。
而他与她交颈纠缠,只是因他想叫谢行湛看见,他遣来监视他的鼹人,却拜服于他的脚下,此生都是他的奴仆。
无关情爱,无关拈酸吃醋,只是男子之间,比个高下罢了。
她十分乖顺的嗯了一声,走到谢行湛面前,步步生莲,她呈上酒,柔柔道:“谢大人,请。”
谢行湛瞥了一眼陆温,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清淡,手没动,身子也没动。
是了,他高高在上,位高权重,怎会愿饮一介娼妇的水酒。
陆温柔柔笑了笑,将琉璃杯中润泽的酒液倒入口中,踮起脚尖,迎着他微诧的面容,轻轻咬上他的唇,舌尖抵开他的齿关,将清液渡了过去。
口齿之间醉欲香甜,似如馥郁馨香扑面。
她颤声唤他:“谢大人,请。”
他微微后仰,喉头上下滚动,咽下那口甜香,目下所及之处,是她明亮如瓷的脖颈,沾了些暗红的酒液。
他的眼神似有微暗。
宋兰亭眸中微闪,支起下颌,似笑非笑道:“谢大人也有晓识风情的时候。”
谢行湛朝他躬腰作揖,垂下眼:“都察院还有公务,便不多陪殿下了。”
宋兰亭摆摆手:“请便。”
于是他起身往外头走,已经一脚跨出了大理寺的门槛儿,见陆温仍立于宋兰亭旁侧,丝毫未动,蹙了蹙眉头,偏过头,用余光看她,冷声道:
“还杵着不走,是等着本官用八抬大轿来抬你么?”
陆温连忙看向宋兰亭,见宋兰亭点了头,这才松了口气,跟上谢行湛的步子,一道走了。
杨玄泠在后头,看着二人双双离去的背影,瓮声瓮气:“啧,要是陆家还没倒,陆姑娘也到了许婚的年纪了。”
宋兰亭颇为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本欲忍忍,半晌还是没忍住:“你今年二十有四,大人家整七岁,人家如花似玉的年纪,还许了婚,你惦念哪门子功夫?”
语气亲近揶揄,全然不似刚才外人在时那般居高临下,不怒自威。
也是,杨玄泠乃皇后外侄,而宋兰亭自幼由皇后抚养长大,一同在内书堂进学,御花园里一起撇花枝儿,雪地里一起打滚儿。
只是如今都大了,碍于君臣有别,又都知道当今陛下是个疑虑深的主儿,自动断了交际。
在外人来看,是一点交往也没的。
杨玄泠连连叹道:“刚才那遭旖旎风情,真真是叫我看的如痴如狂,如此绝色,殿下舍得?”
宋兰亭斜斜白了他一眼:“美人皮下,不知道藏了多少阴谋算计,本王消受不起。”
谢行湛今日没当值,来大理寺穿的是一身素白的常服,发冠也未束起,只是浅浅扎了个马尾垂在脑后,额发碎碎,随风拂动,很有一番少年人独有的疏懒清简。
若叫百姓看了,只以为是哪家的儒生。
全然难辨是南凉如今那位声威赫赫,严正端肃得像一尊佛的左都御史。
她正胡思乱想着,突然撞到了一堵墙,坚硬宽阔,她抬眸,是谢行湛忽然停了脚步,她撞到的是他的背。
他转过头,睥睨着她,嘴里噙着一丝凉凉的笑:
“怎么,我招你作鼹人,保你不必玉颈横陈,受辱于人,你却如此阳奉阴违?看不见传信的雪鸮?”
冷风簌簌,吹拂着他的额发,眸底凛冽得像冬日里的寒冰。
陆温知道这是找她算账来了。
陆温立即垂下眼睑,半侧了侧头,露出清丽绝俗的半张侧脸,语气带出几分委屈:
“说是进了夜宴司,可我连夜宴司的官邸在哪,都有些什么人,阁中姐妹又有谁是鼹人,半点未知……”
她知道自己的侧脸的角度最好看,又清婉又柔和,将自己那攻击性十足,辨识度十足的明艳冲淡了几分。
这样的表情,她练习过无数次,也深知此时这般楚楚可怜的姿态,最易牵动男儿心肠,惹人情动。
“又怎么知道那只鸟是用来给我传信的!”
她可怜巴巴的望着他,羽睫轻颤,眸光碎碎。
他垂眸,叫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平平淡淡的,却露出几分关怀:“郑元松可有为难你?”
陆温一怔,脱口而出:“长赢也是夜宴司的鼹人?”。
他淡声道:“算半个。”
陆温不知这“算半个”,究竟是算,还是不算,但她觉得,夜宴司不好,实在不好。
夜宴司与东厂、锦衣卫全然不同,因为提及锦衣卫时,百姓皆知锦衣卫是陛下亲卫,出行仪仗,乃至贴身护卫,有统一的官袍服饰,好叫人一眼辩出那是皇帝亲卫。
东厂则更为势大,设有千户百户,职责遍布五寺六部,权柄滔滔,无孔不入。
而夜宴司在朝中,名头却甚小,明处只是一介典藏书籍,搜罗天下逸闻的藏书阁。
夜宴司一共分为了三卫六寮,三卫乃百花卫、虎鹤卫、春风卫、六寮则是监察寮、观星寮、外通寮、舆闻寮、千育寮、诡影寮。
其中三卫之百花卫,便是专职以美色惑人,搜集情报,笼络权臣悍将之所,其中大半都是娇俏艳丽的花间妓,抑或是舞姬歌女,伶人戏子。
梳拢那夜,他便是将她编进了百花卫,可惜她入百花卫,却从未见过夜宴司的官邸同僚,好似一介闲人。
三卫之虎鹤卫,乃是武职,本营驻守西屏郡外,专司羁押、刑讯之责,多是军中佼佼为其效命,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三卫之春风卫,其臣属多半身手神鬼莫测,又擅于隐藏踪迹,因此专司暗杀行刺一职。
而监察寮,擅伪饰,擅打探消息,行百官监视之责。
观星寮,掌其天下日星象纬,实则是为夜宴司收拢天下能人异士,其中擅占卜者一二,擅驭兽者一二,擅蛊者一二,擅幻术者一二。
外通寮,便是专职针对北弥所开展的异域暗探之所,监视北弥百官行为种种。
舆闻寮,掌管皇室邸报,报刊、书籍发行,借以监控南凉舆情,掌控百姓悠悠之口。
千育寮,便是收拢天下弃儿,由专人教养藏匿、伪装之术,待日后训练大成,放入世间。
而诡影寮,便简单得多,除去研制配发毒药,还有设计打造兵器、教授医技毒物药理等等,几乎不见血,是整个夜宴司最为安宁之所。
于是陆温问他:“夜宴司无所不知吗?”
他答:“不是。”
陆温又问:“夜宴司无所不能吗?”
他答:“并非。”
她问:“天爻谷背后主谋是谁?”
谢行湛:“……”
见他不答,又问:“胡广平人在何处?”
他垂下睫,默然无语。
陆温淡定一笑,笑的很欠揍:“怎么,你夜宴司称乃谍报之最,竟对天下事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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