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湛冷笑一声,扭头便往二楼走。
二楼是往里走,尽头处是个月牙拱门,门上套了轻云纱帘幕。
帘幕后面又摆了一扇仕女图屏风,他跨门而入,抬眸注视着房内景象。
那屏风后半遮半掩的那女子,正倚在软榻上,婀娜多姿,鬓发如云,面含浅笑,娇软可人,正听着小曲儿,何等畅快。
他眉宇间似蹙非蹙,又将视线投去对面正拨挑着琴弦的白面小生。
那人有副好嗓子,如黄鹂似的,清清脆脆,指下琴音流转,婉约清韵。
只是曲子甜软,像是坊间靡靡之音,落在他的耳际,竟觉得格外刺耳。
谢行湛面色一黑,眸底燃起灼火:
“我以为你受了委屈,专唤了兵马司来替你撑腰,结果你在此举杯听曲儿,作乐寻欢?”
那白面小生其实早知来了人,只是心忖此人模样俊的很,容色又甚是年轻。
想那入朝为官的年轻进士们,何人不是生生熬成了白发老叟,战绩不可谓不辉煌,威名不可谓不远播,才能成这百官之首?
是以,他以为,那位百姓谈之色变的左都御史谢行湛,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翁。
不料他定睛一瞧,虽说此人一张面孔幽冷万分,可眼眸幽邃,这通身高深莫测的气派,这高不可攀的气度。
一瞧,便是长久凌驾于众人之上,才能养出来的。
他心头一紧,连忙停拨琴弦,不知怎的,还打了个冷颤儿:
“谢……谢大人。”
靡软之音戛然而止,陆温宛如从世外仙境落入人间烦愁,抬眸去瞧他时,略有几分不满:
“你来的慢,光喝酒也是无趣,听听曲儿不行么?”
不过是翻来覆去,听他唱了十来遍《楚宫谣》不行么?
借着歌谣的凄清意境,思念思念阿兄,不行么?
他狭长的眼眸微微挑起,别有意味的打量着那小生,袍服下的手不自觉的握紧,语气冷淡:
“他是谁。”
陆温淡淡开口:“你问他啊,问我作什么。”
那小生颤栗了一下,正欲开口,却被他一句话打断。
谢行湛冷笑:“我不问他,就问你。”
陆温大为火光:“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你跟他一处待了这么久,就不问一句?”
“谢行湛!”
陆温怎会不知他有心寻衅,怒气渐长,面色愈发阴沉: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指责我水性杨花,烟粉风流。”
谢行湛一怔,连忙解释:“我并非……”
陆温面色不善,唇角溢出一丝凉薄冷笑:
“可谢大人,你初尝云水,不也是上揽月阁,一掷万金,狎妓宿娼么?”
这话说的极严重,将她自己也骂了进去。
谢行湛只觉心痛如绞,上前一步,眉目微垂,轻声细语:
“云栖,你不知道,从一开始,我的眼里,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
陆温眉头一蹙:“一开始?”
谢行湛垂下眼睫,低声道:“可不可以,不要看别的男人。”
陆温一愣:“啊?”
他满面愁色,紧捏绯袍一角,语气颇有些委屈:“别的男人,有我好看吗?”
陆温又是一愣:“嗯?”
他黯然一声长叹:“夫人若是喜欢听曲儿,我去学,行吗?”
陆温双眸大睁:“呃?”
丹唇玉面,风采无双的谢御史,如稚子一般,将头埋入了陆温颈窝中,双手环抱着她的腰肢,一双幽邃的眼眸是掩不住绵绵情意:
“我少时家贫,买不起筝弦这等稀罕物,才不会弹这劳什子雅物,你若想听,我明个买来练练。”
陆温心中好似掀起万丈波澜,遂微微一笑,认真道:
“少时,母亲为我配了数名舞技琴瑟等名家授艺,方才见他指法上略有疏漏,提点他一二罢了。”
谢行湛嗓音微哑:“方才是我误会夫人了。”
陆温踮起脚尖,捧起他削瘦利落的下颌,轻轻咬上他的唇瓣,面容娇怯,媚色动人:
“夫君叫我好等。”
独属于陆温的草木清香扑鼻而入,谢行湛情潮涌动,目光柔软万分:
“都是为夫的错。”
正当二人云开雾散,两两相拥时,忽听外头有人敲门:
“谢大人?夫人”
陆温这才忆及房中似有生人,环视一圈,寂寥空落,约莫那小生早已自觉避了出去,才轻咳两声:
“来了。”
谢行湛为掩尴尬,亦是干咳两声:“何事。”
那掌柜在外头几番为难,终究还是强咽了一口唾沫,小声道:
“快子时了。”
经此一闹,回府的时辰都耽搁了,二人对视一眼,当即下楼离去。
夜雨初歇,云层薄淡,月影疏疏。
他的唇狠狠覆上来,肆无忌惮的啃咬着她,她们激烈的纠缠着,随着他的气息更加深入,她的理智也愈发迷乱。
随之酥酥麻麻的糜乱气息愈发向下,她忽然坐了起来,推开谢行湛,揉了揉自己的脖颈。
谢行湛莹白的指尖,抚上她的唇瓣,轻声问:
“怎么了?”
她的唇畔,仍然残留着谢行湛的气息,身体也依旧躁动着。
但肌肤却异样的,像是被人当头淋下一盆冰水,如冰雪封冻,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像,有点冷。”
夏日暖融,暑风微微,窗外蝉鸣阵阵。
卧房内早已支起了薄薄的纱帘锦帐,哪怕是夜间的风儿,也该是凉爽舒适的,怎会冷?
谢行湛见她蓦然坐起身,只以为是雨里来去,染了风寒,手指扣住她的脉搏。
见之脉搏下的跳动强劲有力,比他这个病秧子还要强上几分,遂温柔一笑:
“脉象无恙,甚是康健。”
陆温摇了摇头,只觉是生了幻梦。
他二人同榻而眠,陆温早已洗去妆容云髻,浓密如云的乌黑长发遮去眉眼,只显出削瘦优美的下颌,雪白挺立的鼻头,和那微微张着的丹唇。
无一不勾他,无一不诱他。
满屋寂寥,谢行湛凝视着她绯红的面颊,心中情潮汹涌,忍不住又拥她入了怀。
好似又有一盆冰水浇林而下,她漆黑的瞳孔骤然一缩,推开谢行湛:
“你别动。”
一语毕,执起他的手,肌肤刚一相贴,那冰雪封冻的感觉,又一次席卷而来。
谢行湛见她难得如此主动,兴致更甚,只觉心神都被这勾人的狐狸尽数攫取。
陆温眉头一皱,推开他的手:“别闹了。”
谢行湛又凑了上来。
陆温再次推开他:“太热了,我不要。”
谢行湛一顿,眉头高挑:“刚才不是还说,觉得冷么?”
陆温拢起衣衫,面无表情:“我要去书房睡。”
这句话犹如天雷轰顶,谢行湛面色微变,眼眸微垂:
“夫人为何突然冷落我?”
只一面之缘的少年优伶,尚且要被他盘问一二,若说自己与长赢种了蛊,种的还是五感相通同心蛊。
只怕这醋坛子要立即杀上东厂,将那人活剐了,再将虫子挑出来,种到自己身上。
她思忖半晌,红唇一启,话语十分噎人:“你……怎么说呢,感觉……不太好。”
谢行湛长眸一沉,面色一黑:“感觉不太好?”
陆温绞了绞手指,嚅嗫道:“就是……哪个,你懂吗?”
“哪个?”
“那方面,不太行。”
她有意无意的瞥了瞥那处,又觉这般言语实在难以出口,只得用眼神示意,一双皎月明眸,怅然浓浓:
“呃,你懂了吗?”
瑰美明魄,举世无双的谢御史,第一次觉得,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的碎开了,碎的均匀,碎的不成体统,碎的他崩溃万分。
他默默捡起地上的凉被,默默退出房门,默默行至竹林下,默默蹲在地上,瞧那细嫩匀长的笋尖,一夜难眠。
天气愈发炎热起来,谢行湛下了朝,便去都察院做些交接。
都察院众人都在忙,不是埋着头奋笔疾书的,就是冷着一张脸,展开手中卷轴翻来覆去看的。
他刚到了入了都察院的大门,正巧宫人将大人们的膳食送来了。
都察院的几个御史都是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的年纪。
到了年纪,就爱生些口舌,往日,哪家的大人娶了小妾,哪家公子又偷偷纳了外室。
趁着用膳时的功夫,没有不闲聊上几句的。
一位老御史说:“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腰也不怎么好使了,这坐久了啊,腰就快直不起来了。”
谢行湛本是坐在书案前翻找一宗案卷的,听了这句“腰不好使”,立即将耳朵竖了起来。
另一位年纪尚不足三十的御史,仿佛被触动了心事,也揉了揉腰:
“杨御史,您这腰有毛病,可以去找太医院的姜院判瞧一瞧,上回我这腰不好使,就是找的姜院判。”
“吴大人,您这腰,是什么缘由落下的?得对症才行呀。”
“哎哟喂,这……这不好说,总之,跟我家那夫人有关。”
谢行湛手里还翻着案卷,这下连案卷也不翻了,支起耳朵静静的听着,眼神中略带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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