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樉轻哼一声,“还算你机灵,知道这浙江道上的官员心黑着,随便找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就想祸害允熥你。别担心,二叔我替你挡着。”
朱允熥咧嘴一笑,“也不能全怪他们,是侄儿我先前不断给他们使眼色,他们这才把人送上门的……”
朱樉一听,眉头紧锁,脸色渐渐古怪起来。
“你这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别告诉我,你是因为觉得二叔我在这寒冬腊月陪你出来,心里过意不去,因此特意找了个女人来给二叔暖被窝。”
“这……倒是也有几分这个意思……”
朱允熥话刚出口,瞥见朱樉瞪大的眼珠,连忙改口。
“其实主要还是想让他们摸不清我的路数,不知道我下一步棋怎么走,这样他们就会心里没底,一慌神就容易出差错。他们一乱,二叔你办起事来不就更顺手了吗?”
朱樉连忙摆手,一脸的无奈:“你啊,别扯上我。该怎么办,怎样去做,你心里有谱就行。”
朱允熥双手猛地收回,紧紧夹在腋下。
只顾着说话,他差点忘了自己手还烤在火上。
疼痛感还没来得及发作,他的眉头已经紧紧锁住,盯着面前的火盆。
那火盆里,是只有官老爷和有权有势的人家才用得起的香炭。
没有一丝烟雾,燃烧时却有阵阵香气四溢。
朱樉紧锁眉头,轻轻招手,一旁待命的亲兵连忙小跑上前。
手里拿着药膏,准备为朱允熥抹上。
可朱允熥却摇了摇头。
他转头望向朱樉。
“二叔,您跟三叔在管理秦藩、晋藩的时候,领地里有不少煤矿吧?”
朱樉有些困惑,不明白朱允熥为何突然提起这茬儿。
他沉思片刻,才缓缓点头:“确实,煤矿资源颇为丰富。”
朱允熥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明朝各处的铁矿冶炼,多用煤炭作为燃料。
只是受限于开采技术,目前仍以露天矿和浅层煤矿为主,尚未普及到让整个中原社会都依赖煤炭作为主要燃料的程度。
朱允熥一边整理着思绪,眼神却渐渐变得深沉。
虽然中原可能缺乏石油,但煤炭资源绝对充足。
朱樉见朱允熥沉默不语,不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允熥?”
这一声呼唤,让朱允熥瞬间从软榻上一跃而起。
“拿纸笔来。”
一旁守候的秦藩亲兵虽然心中纳闷,却也不敢怠慢,即刻奉上了纸笔。
朱樉也被好奇心驱使,睡意全消,起身走到书案旁。
便看到朱允熥握笔蘸墨,动作流畅自如。
“致大明驻倭国征倭大军。”
他竟是要向远在倭国,由李景隆挂帅的征倭大军下达命令。
朱樉的眼神猛地一亮,不自觉地凑到朱允熥背后,踮脚张望,想瞧瞧接下来的每一字。
朱允熥笔耕不辍,笔锋宛若龙飞凤舞。
“鉴于倭国内部分裂,战乱频发,黎民百姓颠沛流离,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大明应彰显仁义,或与倭国南北双方协商,或自主定价,投入钱财救援战火中受苦的民众,安顿于我朝。”
“大明朱允熥。”
言简意赅,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大明朝作为大国的仁慈与宽厚。
刘远连忙从怀中掏出朱允熥的御印。
轻轻蘸上印泥,在文书上郑重按下。
朱允熥轻吹墨迹,将文书细心折叠装入信封,交给了刘远。
“即刻派遣锦衣卫,乘快船送达征倭大军大营,此事交由铁铉亲自监督执行。”
刘远恭敬行礼,领命而去,迅速安排文书的传递事宜。
朱樉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神里闪烁着深意,望着朱允熥。
“你这小子啊,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奇思妙想?咱们现在身在浙江,你却还挂念着倭国那边的琐事。”
朱允熥轻轻一笑,亲手为朱樉斟上一杯热腾腾的茶,又毕恭毕敬地递到他手里。
“侄儿觉得山西、陕西那一带的涅石可以用来做燃料,听闻前宋汴京城里,家家户户都用它来生火。可咱大明朝,现在只有将作监管辖的矿场和少数百姓在用。”
“这次浙江遭受雪灾,那么多百姓流离失所,他们在冰天雪地中忍饥受冻,侄儿实在是于心不忍。如果大明能大量开采涅石,让天下的老百姓在寒冷冬季,都能有取之不尽的涅石,那该是多么美好啊。”
朱樉嘴角一撇,痛快地喝下了侄子敬的茶。
随后,他眯起眼,“你对大明百姓,确实是实打实的仁德啊。至于倭国那些家伙……嘿,我也想瞧瞧,咱们大明能否真这么繁荣昌盛。”
不久后,温馨的屋内回荡起叔侄俩畅快淋漓的笑声。
……
浙江道。
连续一个多月,大雪就没消停过。
地上积雪厚得能埋到人的腰,远远望去,整个世界都被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城外的村庄,在厚重的雪被下变得脆弱不堪,倒塌的房屋随处可见。
曾经热闹的小径如今人迹罕至。
就连那些常在诗文中被赞颂,坚挺的青松翠竹,在这场前所未有的大雪压迫下,也无奈地低下了头。
白雪皑皑之下,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动荡。
“咚咚咚……”
金华府浦江县的四座城门边,急促的锣声打破了寂静。
浦江县城隐匿于群山怀抱,无兵防守,无险可依。
这里见不到锦衣卫的身影,更没有来自金华府的府兵巡逻。
城门口,纷乱的脚印在雪地上留下痕迹,融化的雪水混合着泥浆,让路面变得湿滑泥泞。
行人们时不时滑倒,狼狈不堪。
从城门延伸开去数里,沿途尽是简易搭起的棚子,用木棍、枯叶和茅草拼凑而成。
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恶臭。
衣衫单薄的百姓,蜷缩在这些简陋的棚屋里,一家人挤在一起,却依旧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孩子们和老人们被青壮年紧紧护在中间,但他们憔悴的面庞上布满了细小如蜘蛛网般的裂痕。
血水与泥水混杂,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黑红色。
他们紫中带青的唇,几乎呼不出白色的呵气,每当寒风吹过,只能默默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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