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岁檀微微一愣，没想到霍书记会突然向她抛出这样一个哲学性的问题。
他身居要职，对这类问题自是格外关注，每日所审阅的各类研究报告之中，恐怕不乏对商业道德的剖析与评判。诸如如何遏制商人无尽的贪欲膨胀，如何防范犯罪行为滋生等议题，皆是他需深思熟虑的内容。
但沈岁檀只是个医生，对于此类纷繁复杂的社会问题，里头的弯弯绕绕，她是真的不懂。
为什么会问她？
她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谨慎地回答：“我觉得，野心和欲望其实是驱动人前进的动力。不管是谁，都需要物质和精神上的满足，以此激励自己不断前行。拿我自己举例，我是医生，医院对我的肯定，工资高低，职称升级，也都是我前行的动力所在。我经常回投稿各种杂志，如果某家杂志不给我荣誉和肯定，我下一次就不会给他们投稿了。所以，我认为欲望是很正常的事。”
霍书记把筷子摆放在面碗旁边，认真地听她说话。
沈岁檀继续说道：“适度的野心和欲望，能催人奋进，让人不断挑战自己，往高处走。”
“那过度的？”
“过度的自然是不行的，一旦这些欲望超出了理智的范畴，它会让人迷失方向，甚至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伤害他人和社会。这次事故，就是欲望也野心过度膨胀的产物。”沈岁檀的语气变得沉重，“虽然我还不清楚这起事故的具体的情况，但也能猜测，牵扯到的人和部门，离不开一个贪字这无疑就是野心和欲望过度膨胀的恶果。”
霍书记点了点头，“说得很好，所以，你认为应该如何衡量这中间的度？如何控制一个人的野心，让原本不受控制的人，被套上束缚？”
沈岁檀不想再跟他绕弯子了，直截了当地点名要点，“您是想说要怎么控制霍承景吧？”
霍书记轻轻一笑。
这时，老板娘拿着草莓味的酸奶走了过来，递给霍书记。他接过酸奶，转手递给了沈岁檀，一脸慈祥地说：“来，这是你的。”
“谢谢。”沈岁檀把酸奶接过来，却又忍不住瞥了眼他碗里的面。
里头还有很多没吃，已经有点坨了。
看来这家面馆生意不好是有原因的，不好吃。
“不喝吗？”霍书记问。
“哦。”沈岁檀这才恍然大悟，拆开了吸管，轻轻吸了一口，酸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看她喝了口酸奶，霍书记才缓缓开口：“这起事故牵扯到了十多条人命。那些贪婪的人，为了利益，枉顾人命，简直罪大恶极。”
沈岁檀的眉头也逐渐皱起来，“确实。”
“可怕的是，他们都还不是行业里龙头人物。这么点权利和金钱，都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加一块儿都远远不及一个霍承景。这小子在行业里简直势不可挡，采矿、能源本来就是个很难管控的产业。一旦他不受规则控制，对这个社会将是毁天灭地的伤害，后果不堪设想。”
“抱歉，我不太懂，但听得出来，你完全不信任他。”沈岁檀问，“你不是他二叔吗？”
“就是因为是他二叔，知道他的底细，才不信任。”霍书记看向远处，似乎思绪也被拉远，回到了过去，“他母亲倒是位不错的千金。她是位翻译官，年纪轻轻就曾陪同出行过一些国际会议。还在驻西班牙大使馆就职过一段时间。明明前途无量，可惜，命运弄人。你能想象，这件事，在整个业内，有多震惊吗？”
沈岁檀点了点头。
她一直想向霍承景问问他母亲的事情，她能感觉到，这是他的心结，但一直没遇到好的机会。
原来他母亲，是这么出色的女性。
出身名门望族，事业之路畅通无阻，却在婚后遭遇了丈夫的背叛，最终选择以跳楼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她的财产与公司，悉数落入了丈夫之手，那个第三者堂而皇之地取代了她的位置。
这……很可疑啊！
沈岁檀以一种异样的目光凝视着霍书记。
霍书记也回视着她，淡然一笑：“怎么，觉得可疑？是不是觉得这里面可能是一起谋杀案，但是我们霍家用权利掩藏了秘密？”
沈岁檀略显尴尬地搔了搔头：“抱歉，我……”
“没关系。不只是你这么觉得，我的父母也怀疑过。即便她已经去世了三十几年，至今也有人在讨论这件事，把这当成一个隐秘的故事在暗暗传播。”
“这不能怪别人，确实有很多疑点。”
霍书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沉重：“我知道，但是大哥他一口咬定那是意外，他太太是情感受挫导致的悲剧。但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心智成熟的女性，怎会轻易因为丈夫的背叛就选择轻生？”
“那后来呢？”沈岁檀忍不住追问，“没有进一步调查吗？”
“当然调查了，为此我还停职了一段时间。没有任何证据和破绽，后来，我大哥继承了两家企业，并且还做了合并，娶了那个小三进门。外界对这件事的猜测，也都被我大哥一一压下了，至少明面上不敢在评论。甚至有人觉得，是我和我父亲在替他压制舆论。”霍书记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怎么可能？我父亲一生光明磊落，和我他比外人更想知道真相。但我们虽然心有疑虑，实在查不到破绽。”
沈岁檀默默听着，心中五味杂陈，这样看，霍承景脾气古怪，阴晴不定，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母亲的死居然到现在还是个迷，而幕后的黑手有可能就是亲身父亲。
霍书记继续说：“我这个侄子的脾气，也很古怪。”
沈岁檀知道他说的‘也’是什么意思，他是说霍承景像他父亲。
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十来岁的时候，他拿刀捅了他后妈，之后就被大哥送出国了。原本以为毕竟是大哥的亲儿子，再犯错，大哥也不会放着他不管。没想到大哥真没管他，他被我父亲托人找回来时已经受尽了苦，性格也比之前更偏执。”
沈岁檀轻轻地笑了一声，“所以，你不信任他，是因为他受了很多苦？如果你有证据证明他做了什么坏事，我相信你早就大义灭亲了。但是你没有，你在他还没有做任何坏事的情况下，已经假定他是个为了欲望不责任段的恶人，会跟他父亲一样，甚至比他父亲更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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