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才明白,他先前喜爱与我床榻缠绵,是想利用我对他的爱,换取我的对他的忠诚。
而后他见我勾引太子,便知我对他的“爱”并不纯粹,是很肤浅的,很别有用心的。
只是想活。
太想活下去了,在死士里,是个非常致命的弱点。
因为想活,就会想逃。
而死士之所以为死士,不畏死,才能称死士。
所以为了控制我,他喂我吃了半月蝇,约莫半个月发作一次,每次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
后来我才知道,灵泉宫每一个成功杀出来的人,都是要吃的。
唯独我没吃,因为少主怕我疼。
你看,他对我,也是有些情意的。
虽然不多。
我后面又逃了几次,每次被抓回来,或许因为这五年来,我与他缠缠绵绵的情意,所以他舍不得杀我,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折磨我。
说来可笑,折磨我的命令是他下的,可每每看见我痛不欲生的模样,他又会偷偷往我手中塞一包麻沸散。
你看,少主多好呀。
我喜欢少主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人好。
虽然……有时也很可恶,但总归来说,是好的。
所以我只想过逃,没想过背叛,更不会杀他。
他说,不愿意同我再一起睡觉,是怕我会哪一天杀了他。
我摇了摇头,觉得他想多了。
我偶尔去离憎楼喝酒,听戏,赌钱。
在离憎楼,我认识了个女孩儿,她叫杜月瞳,我跟她赌了十局,而我输了十局。
我觉得很诧异,因为按我的眼力、耳力,只是猜大小,猜点数,怎么也不可能输。
后来我才知道,她出老千,自小练的招数。
好吧,不打不相识,我忍住想打她的冲动,和她义结金兰。
她是菩提村人,今年十八,有个高龄爹爹,原先是个老道士。
老道士会的挺多,两年前仙逝了,但传了她一些八卦摆阵、奇门遁甲一类,行走江湖的琐碎技巧,好叫日后在江湖有立足之地。
于是我教她习武,她教我杂艺。
出老千这种的不算,她教的是易容。
我们死士,什么都学,十八般武器,刀枪剑戟、斧叉鞭锤,就是不学医理、毒物、易容。
不学医理,很简单,怕咱们哪天偷偷研制出半月蝇的解药,不服管了。
不学毒物,很简单,怕我们哪天偷偷把主人药死了。
至于不学易容,按少主的话来说,就是学了易容,万一哪天我跑了,他找人去清算我,而我戴着一副人皮面具,人海茫茫,上哪去找?
所以我双眼一亮,找到了新的出路,学好易容术,再跑。
所以杜月瞳每日都会来离憎楼等我,我也从不失约。
有一回,她失了约,我便按照她给的地址,去菩提村找她。
那一日不巧,我的半月蝇犯了。
这个病发作起来,好似万蚁噬肉,烈火焚心,哪怕是圣人,也会被折磨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往日我发病时,少主若在身边,心疼我,即刻就能解。
但偏偏这个时辰,少主去上朝了,人不在。
我痛的发狂,一路乱窜,窜进一个农户家中,看见一个姑娘,沐在细雨里,身姿柔美飘然,正捡着地上的红果。
一袭青碧的棉布短衣,却衬得她如一株雨中绽开的越桃花枝。
我看见她软绵绵的倒了下去,从身体里汩汩流出血水洒了满地,逐渐变得浓稠,我心中才平复了些。
可也只是平复了一瞬,她的父母,举起菜刀,冲了过来。
我看了看天色,黄昏了,雨却愈下愈大了。
对于数年刀剑舔血的我,他们如此,只是自己找死。
我并不想恋战,一把弦月挑拨了二人的喉咙,而后在他们三人的尸体前,蹲了许久。
谁叫我从小便是这样厮杀过来的呢,我唯一会做的,就是杀人啊。
而且,我虽然快被折磨疯了,但理智还是有的,不敢杀那些达官显贵,只敢冲进农户家中,还屠光了她的满门,有谁会替她们报案?
我将尸体藏了起来。
正好试试杜月瞳教给我的易容术。
我化作苏细巧的面容,而后,多以她的面貌行走。
然后每一次发狂时,都要杀一个年岁相同的女孩儿。
最开始,我只杀乞儿,到了后来,我发现,只要不惹当官的,杀多少个都没事,便随意得多了。
为什么杀苏细巧?
我想,大约是嫉妒吧?
苏细巧太美好了。
天真浪漫,活泼伶俐,有太多太多美好的品质,在她身上呈现。
而我阴暗,永远见不得光,只能日复一日的杀戮,流血。
我把尸体藏塑入了迦蓝祭塔的墙壁里,毕竟这里是皇家重地,谁敢轻易查?
这次我接到的任务,是刺杀三殿下。
那位三殿下么,我听说过的,是个轻浮浪荡的痨病鬼。
圣上时日无多,所以很多人都把宝押在了太子身上,连同少主也是。
二皇子么,生母地位低贱,争储的可能性有,但不大。
三殿下么,虽是异族庶子,但生母尊贵,自幼被记在了皇后名下,明面上看,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嫡子,且受陛下偏宠多年,朝中势力根深蒂固。
所以杀了三殿下,太子的路才会走得顺畅。
一个痨病鬼,我怕什么?
截杀他之前,我们做了很多部署。
每隔一月,他会在初五那日,孤身一人,去城外杏花村十里荒山赏赏景,听听雨。
那处地势险峻,就是来往时,不慎落了山崖,也是常有的事。
于是我挑了二十人,在一个雷雨天气,截杀他。
他的马被我的玄月弯刀斩断了双腿,他飞身下马,立在一处松枝上,面容却十分平静,并不觉得被人截杀,是件很稀奇的事。
我瞧着他的面色,觉得很不妙,因为他看起来,面对这样的刺杀,是十分有经验的。
他的经验越丰富,对我来说,越不是件好事。
巨雷炸响天际,我一抬手,我的手下扬起手中兵刃,将他包围在其中。
可惜我们小看了他。
我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看着雨瀑泼打在那一具具尸身上。
我本来想逃的,因为我知道我打不过他,就算我上了,也只是地下再多一具尸体罢了。
可我没有完成任务,回了灵泉宫,还是会死。
就算逃了,可我服了毒,能逃去何处,能活几时呢。
我撕下一截衣衫,缠绕在我的手掌上,将玄月弯刀绑在那里。
只有这样,即便我力竭,也能保证有一战之力。
可他只是不屑的笑了笑,说我呆。
我仰头也笑了,吐出一口包着牙齿的血沫,说,呆什么?
他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说,自己的手下都死光了,还不逃命,还不叫呆?
从这句话起,我就知道他不想杀我了,因为他想叫我逃命。
我讶然:“为何不杀我?”
他笑了笑:“本王从不欺负女子。”
所以我很识趣的放下了刀,跪在他面前。
他也讶然:“逃命便也罢了,怎么还当起叛徒了?”
我朝他努嘴一笑:“累了,不想逃了,想找个没那么累的活儿。”
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用杀人的活儿。”
他哈哈大笑,觉得我很有意思,把我留下了。
我中了毒,半个月便会发作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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