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温抬眸,明媚一笑:“通房,外室,偏房,侍妾,奴婢,您随便挑一个吧。”
许是她起身匆匆,并未梳妆打扮,却是天然丽色,眉如云黛,霞分腻脸,一双美目盈盈婉转流盼,便将晨夜旖旎香艳之事,诉尽其中。
杨玄泠看得怔了,魂神出窍一般架在高墙上。
半晌,听到竹下传来一阵窸窣,原是陆温埋着头,手里提了副铁锹,正刨着土挖笋。
“这个用来干烧,这个用来煮汤,这个用来油焖。”
他这才回过神来,急匆匆爬下梯架,同两颊染泥,双手提着冬笋的陆温,一同步入了前堂。
大理寺少卿既深夜寻至他府,谢行湛便晓得事态不轻,早已换作了朝服玉冠,点了灯烛,奉了清茶,问:
“什么急案?”
杨玄泠从怀中取出一叠卷宗,摊在桌前,一脸哭丧似的说:
“又丢了两个女儿家,一个是礼部侍郎林家的二小姐,一个是鸿胪寺高家的幺女。”
自杨玄泠进士及第,受陛下指派,任刑部员外郎,朝中又多次升迁,仕途顺畅,年仅二十四便官拜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可见是个踏踏实实干活儿的实干家。
按理说,他是个实干家,从不惰懒嬉笑,为人又机敏,这失踪案数目近十,最早一桩已近三月,至今却一宗未破。
也难怪他面如土色,神情颓颓,定是受了上官斥责,这会儿急了。
陆温看了看手上卷宗:“按杨大人所说,先前失踪的女儿家,都只是平头百姓?”
杨玄泠点头道:“正是,我将失踪案卷的时间、地点、人物一一推演了一遍。”
“最早报案的,是城西搭的一处棚屋,里头全是乞儿流民,失踪的是个十五岁的姑娘,我暗中走访过,那姑娘孤身一人,并无亲眷,还是同行的乞儿见她几日不来讨饭,告诉对面茶摊的店家,还是店家来报的案子。”
陆温道:“也就是说,她失踪之时,或许不止三月?”
“但左右失踪与报案时间差不了三日。”杨玄泠接着道,“失踪三月之久的, 两人,失踪两月之久的,两人,失踪一月之久的,两人,失踪三日之久的,便是林家二小姐和高家姑娘,皆是女子,共计八人。”
“原先,我以为是有人牙子拐良女行贩卖之事,便派了衙差,在几处奴隶牙行暗中监视,倒是解了几个遭拐的姑娘,可无一人,能与失踪的八名女子,形貌特征相对上。”
他面色愁苦,随手拿起桌前一物,以为是茶,仰头啜了一口,却啜得满口湿泥,定睛一看,自己一口咬下的,竟是个白润剔透的笋尖儿。
怪就怪那笋尖玉润莹白的,与那细白长瓷的茶碗儿是一个色,这才叫他晃了眼!
他呸呸了两声,又觉他堂堂四品大员,怎可在姑娘面前掉了面子,便横眉一蹙,又拿起笋尖咬了两口:
“不错,笋尖鲜香甘甜,生吃别有一番风味。”
陆温眸含春水,嫣然一笑:“只是冬笋不比春笋,春笋口感更为脆嫩。”
谢行湛扬起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容,一声冷斥:“你府中没笋,要跑来我府中吃?”
杨玄泠很是难为情的挠了挠头,又继续道:“早知你府中的笋好吃,我就搬到你隔壁!日日来你府上吃笋!”
谢行湛面色更冷:“没笋你也硬吃?”
他摸着鼻子,眼角余光瞥向陆温:“没笋,见见美人,饱饱眼福,也是极好的嘛。”
陆温轻轻一笑,指尖翻过卷宗内的一卷名册,轻咳一声,拉回二人思绪:
“杨大人,其中一位叫苏细巧的姑娘,我在玉清庵见过。”
杨玄泠摇了摇头:“这位苏姑娘可是个关键人物!一则找到她,失踪案便有了突破口,二则也可叫她出堂作证,可我派了人手,将这西屏郡,都快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其踪影。”
他顿了顿,怅然道:“莫非,是怕玉清庵背后的贵人为难于她,已经逃出西屏郡了?”
陆温道:“可我见卷宗上写,苏细巧家中父母恩爱,是家中独女,她失踪后,是她的母亲来的大理寺报案,日日等在登闻鼓前,问大理寺要人。”
“有什么不对吗?”
陆温淡淡一笑:“半月前,我所见苏细巧,言之父母双亲已死,为求一副棺材,为双亲栖身落葬,才贱卖给了玉清庵。”
温淡言语却如平地惊雷,从杨玄泠头顶炸响,掀起滚滚浪涛。
哪有自家女儿,咒着父母双亲去死的?
即便是扯谎,也万万不会拿这等大事去扯谎!
“陆姑娘的意思是……”
陆温朱唇轻启:“我观之卷宗,有两处巧合,一是苏细巧身份有疑,我疑心是早就遭人顶替,二是这失踪女子失踪的时间。”
她将卷宗一一摊开在案,葱纤指尖轻点卷案一侧:
“九十天,七十五天,六十天,四十五天,三十天,十五天,乃至昨日送来的急案。”
“失踪时间,都相隔半月,报案时间,亦不会超过失踪后的第三天,也就是说,犯案者是同一人,且每隔一月之半,一定是有什么契机,迫使他对这些可怜的女子惨下毒手。”
潇潇风声盘桓于顶,一字一句,听的他无比震震。
陆温见杨玄泠默然不语,只是眼眸低垂,一双原本清澈明朗的眼睛,好似陷入冥冥幽海,不知所思为何,眼角竟缠绕着一缕难以觉察的微末冷光。
他站起身,脊背躬弯,朝陆温深深作了一揖:“陆姑娘才思敏捷,智谋过人,杨某佩服。”
她回身作揖:“只是偏巧见了一回,杨大人谬赞。”
他神色哀伤,自嘲一笑:“若按陆姑娘所言,姑娘们已遭毒手,可惜是我没用,连几具尸体都久寻不得……”
陆温眼眸微眯,沉思良久,潋滟眸光犹如寒冰,碎碎拂动着案前烛火,她轻声道:
“若我猜得没错,明日,就该有消息了。”
“为何是明日?”
陆温又是一笑:“因为,凶手已经捺不住,又杀了两个官家女儿。”
“他既前头杀的是流民乞儿,平民百姓,便是晓得权贵他得罪不起,现今却杀权宦的女儿,倒像是刻意为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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