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羡儿昏昏沉沉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窈窕纤长的女子,为她捋了捋被汗水打湿的额发。
她紧紧咬牙,略过陆温,跪着爬上前,伏在地上,对长赢磕头不已:“求求……求求公子救我一命罢。”
长赢不为所动。
薛羡儿竟直直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肩颈,面色苍白如雪,浑身打着冷颤儿:
“我……只要公子收了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然而一阵微风拂过,身后那处伸出一只莹白的手,替她收拢了衣襟。
陆温叹了口气:“他不会杀了你,不必如此。”
薛羡儿往日压抑着的怅然,在此刻通通爆发,她哀哀柔柔,泪如雨下,凄苦无比:
“羡儿自知身如无根浮萍,只求常伴在公子身侧,做个笔袖添香的丫鬟……”
她俯身磕头,将额头磕出道道血痕:“求公子收下奴婢”
“求公子收下奴婢。”
“求公子收下奴婢。”
他按住她的肩,却摇了摇头:“你已无生命之危,何必要投身为奴。”
她微微侧过身子,瞧见一旁的陆温,心中百感交集,神色哀柔:
“公子既已收了陆姑娘,为何不愿收我?可是嫌弃羡儿曾经嫁过人……”
长赢道:“她并非我之仆从。”
薛羡儿垂眸,看着棋盘边泼墨般血迹,十指紧扣掌心,讽刺一笑:
“羡儿无父,无母,无依,在大人物的眼中,不过一介蝼蚁,可蝼蚁亦想挣扎求存!大人若不应我,日后羡儿东飘西泊,只怕是连一餐饱饭也难求。”
陆温一顿,她倒是聪明。
瞧准了他是个善人,又数次出手帮扶于她,但凡他还有点怜香惜玉的念头,她也算是有个好的去处。
他摩挲着指节,轻描淡写的问她:“你有什么用处?”
薛羡儿眸里闪起一丝希冀:“羡儿可以日日侍奉公子起居。”
他忽然勾了勾唇,神容温和:“我要你以血肉伺蛊,自至一身精血沥尽。”
她愣怔了一瞬,咬着下唇,半晌不答话。
缤纷艳丽的朝霞投进房内,他面上溶金浮沉,语气中多了一些戏谑:
“这世上哪有既要又要的道理,你两手空空,我供你吃穿,你身无银钱,我叫你绫罗绸缎,但你出得起什么?”
他随意打量了一下薛羡儿:“我性子直,不爱弯绕,同意便留,不愿便走。”
以身伺蛊,血尽而亡。
郎若春华皎月的一张面庞,此时散发着三分痞气,全然不似方才那副温润知礼的模样。
她浑身轻颤,闭上眼眸,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羡儿只想要一个安稳的家。”
十一月末,总算入了冬,天气寒凉了下来,只是还未见雪。
自陛下亲赐了婚事,陆温虽于揽月阁中待嫁,却早已被管事妈妈下了牌子,是以,她悠闲自在的睡到了日头当空的午时。
晌午时分,安王府来了个妙人儿。
门房正单手支着下巴打着瞌睡,忽然听得有人说话:“这位仁兄,烦请向王爷传句话。”
娇柔婉转的调子,险些叫他骨头都酥了一半儿,他揉了揉眼角,看向沐浴在日光里的陆温。
光影浮浮,使得她的面容更为娇媚动人,气度清丽无双,身段柔弱无骨,她启唇笑了笑,又叫他的另一半儿骨头也都酥了。
他不知不觉的看呆了,就忘了回话。
她又道:“小哥?烦请您向三殿下传句话。”
他回过神来,嘿嘿笑了笑:“什么话。”
“今日酉时,还请王爷前往大理寺一趟。”
“大……大理寺?”
“嗯。”
陆温启唇,淡声道:“有一桩人命官司,是与王爷有关。”
天公不作美,陆温刚从安王府的门前离开,就细细密密的下起雨来,陆温一路冒雨前行,待到了大理寺时,年妈妈已在门口等着她了。
“云姑娘……咱们,真的可行吗?”
她握住年妈妈的手,神色诚恳:“我是亲眼所见,何况这桩案子还有好些个证人,不怕的。”
年妈妈愣了一愣,终究是下定了决心,跺了跺脚,伸手去拿那鸣冤鼓旁的鼓槌,一鼓作气,敲了下去。
前几日他们就来过,只是大理寺的衙差说如今大理寺正值多事之秋,前头有迦蓝祭塔的匠人们犯了忌讳,传些鬼神之说,被抓了一批又一批。
后头又来了许多报女儿失踪的人家,登案的百姓来来往往,刑帖文书写了一封又一封,堆在大理寺的案库里,里头当值的官员,没有一个不是焦头烂额,眼底乌黑的。
可案子,总得一件一件解决不是?
是以,她和年妈妈天天来,天天见不着人,雨势逐渐大了起来,檐下又站了好些个人,观之服饰,多半都是贫苦百姓,约莫都是来报女儿失踪案的。
陆温闲着也是闲着,便和前头的一位妇人交谈起来,这妇人她见过,前几日她来登案时,她便站在外头等,等衙差来了,就问他寻到了踪迹没有。
“婶婶,您女儿年岁几何?”
那妇人一听,鼻头一酸,潸然泪下:“才十六岁的年纪!您说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约莫一个月了,大理寺成天说忙,可就是再忙也得找呀,不知巧儿是被人贩子拐到了那里去,吃得好不好。”
陆温心中甚是惋惜,见妇人被瓢泼的雨打湿了一边儿的身子,抬高了肩身,用自己的袍袖替她挡了一挡:
她神色黯然:“我的妹子也失踪了,才十四岁的年纪。”
而后头上飘来阴影,待陆温抬眸一瞧,是一把扇面墨黑的纸伞。
陆温再定睛一看,纸伞上提了几句诗,字迹凝重浓郁,力拔千钧。
又在伞面画了一副山水画,笔力透骨,线条优美而清冽,墨迹占了半数,是以,第一眼将这伞看成了一片幽黑。
这样风雅的作派,她瞧着酸腐,可儒生文人却是趋之若鹜的。
“谢大人。”
陆温福了福身子,算作行礼。
“怎么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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