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温没说话,因为她了解他。
如果告诉他是延龄草,他又要追问,延龄草长于万仞之地,她没了内力,失了光明,是怎么摘的,累不累,苦不苦,危不危险。
总之,啰啰嗦嗦的,像个小老头子,就干脆不说了。
陆衍见她不说话,猜到她不想说了,也不问了,从袖中取出一只碧玉簪递给了她。
“喏,专给你打的簪子。”
陆温一喜,接过簪子,爱不释手的摸了摸。
柄端是以剔透碧玉而制,似蓝又似青,如雨过天青,雨后澄净,约莫一指宽,巴掌长,尽头嵌了一颗珠圆玉润的夜光珠,精雕细琢的刻着云纹。
陆衍道:“柄端有个暗扣,往下按,我放了十枚冰凝针。”
陆温把玩了一下手里的簪子,果然摸到那圆润的珠扣,触感湿凉光滑:
“针上淬毒了么?”
陆衍摇头:“淬了麻沸散,使人肌软无力,自保足以,不准伤人性命。”
陆温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阿兄要是不做将军,专做一个替女子打首饰的匠人,我都想象不到,我会有多少漂亮的首饰!”
陆衍又捏了捏她光滑的脸颊:“想得美。”
“阿兄起名字了么?”
陆衍眉眼微弯:“你的簪子,名字也该由你起。”
“什么颜色的?”
陆衍道:“天青色。”
陆温想了又想,忖了又忖,认真道:“就叫福禄!”
陆衍:“……”
陆衍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问:“你问我颜色,然后取名字叫福禄?”
陆温嘿嘿笑了笑,嗷呜了一声,从后院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跳入陆温怀中,尾巴欢快的摇晃着。
“一个招财,一个福禄。”
福子刑伤颇重,经医者一日一夜的诊疗,才稍有好转。
暮云收尽,皎月流泻,清寒寂寥的夜,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幼儿啼哭,枝头上的乌雀被惊起,扑腾着翅膀,低低在半空盘旋嘶鸣。
虎子紧紧攀在马车前,听见幼儿啼哭,心头一松,又不知女儿死活,心头又是一紧,问:
“公子,我女儿还好吗?”
那医者终于掀起帘帐,走了出来。
“回去将养些时日,应无大碍。”
他已将帷帽揭去,露出一张眉眼如花,浓丽如春的面庞。
只是无暇的面容上,苍白的令人心惊,连唇也是乌紫的,整个人面无表情,眸底含着细碎的冷光,叫人说不出,他是高兴,还是惆怅。
这样一个风姿优雅,宛如谪仙的医者。
竟不顾世俗,不顾尊卑,为一介农妇女子接生。
虎子上前两步,心头感恩不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磕的十分实诚: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小人一辈子都会感激公子的。”
虎子忖了忖,又斟酌着说:“公子的大恩大德,民妇永生难忘,就是农妇无知,没读过什么书,不知公子可方便为我的孙儿,取个名字?”
他修长的眉目微微一蹙:“我何时说过,是孙儿?”
虎子一怔,嚅嗫半晌:“孙女也好,孙女也好。”
他扶着车厢,将将下了车,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晕了过去。
虎子前来扶他:“公子一定是劳累了,前面的绮云轩,是我妹子的铺子。”
“公子若不嫌弃,可进去饮一杯茶水,好生歇上一歇。”
他冷冷挥开她的手,两指探上自己的脉搏,出手利落,又为自己点了穴,提着一口气,前行了两步。
“不必。”
然而,他已近力竭,实在支撑不住,单手撑地,单膝跪地,玄色衣袂,翩翩飞舞,半晌,他身影摇晃,竟是倒地不起。
“公子!”
虎子愣住,冲上前。
雪仍然在下,冰凉湿冷的雪水,止不住的扑打在男人的身上,虎子才察觉到,那人藏在玄衣之后的指尖,随之他的倒下,淌下殷红血迹。
她蹲下身,摸了摸地面,蜿蜒淋漓的血迹,从袍下逐渐蔓延。
她这才发现,男人的胸口,似有一道剑痕,力道又深又重。
虽已包扎过,那鲜红血液依旧从伤口处渗出。
血是红的,玄衣染血,恰巧不显罢了。
他连续为自己的女儿行针好几个时辰,哪怕自己伤口裂开,也只是硬撑着,如今脸颊几乎凹陷了进去,面色黯淡,十足将死之相。
虎子急了,跪在青龙卫身前,大哭:“求求你们,救救这位公子。”
男人身后那位十二三岁的少年,替产妇包扎完毕,急急奔了出来,也惊声唤着:
“先生!”
说罢,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了一只青瓷瓶,倒出里头常备着的丹丸,却发觉自家先生嘴唇闭的紧紧的,全然喂不进去,也急的大哭。
这场救治持续的时间太久,苏宛早已回了府衙处理政务。
外间的青龙卫,有一男儿,名为范雍,见此情状,不忍善人就此殒命。
只能将那医者抬来了绮云轩,安置在后院的一处厢房,先行将伤处再次包扎了一边,止了血。
只是那丹丸,无论如何都喂不进去。
陆温踏进房门,皱了皱眉头:“范大人,为何不将人送去医馆,反是送来我这儿?”
床榻边的少年眉头紧锁,一直拿着丹丸往里喂,听了陆温所言,解释道:
“我家先生这是老毛病了,他自己给自己配了药,只要吃了药便能好了,就是现在他吃不下这药。”
范雍抬起头,拱了拱手:“这位娘子,我有个法子救他,就是有些得罪。”
“什么法子?”
范雍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笑了笑:“您呀,和他嘴对嘴,用舌头撬开他的牙齿,就一定能喂下去!”
陆温:“……”
紧随陆温而至的陆衍:“……”
陆温咳了咳,刚要开口,陆衍三步作了两步,抢过少年手中的瓷瓶,问:“几颗?”
那少年愣了愣,答:“一次三颗。”
陆衍迅速将瓷瓶中的丹丸倒在手心,仰头,旋即朝榻上病容枯竭的男人吻了过去。
范雍:“……”
陆温:“……”
此法虽粗糙,倒也的确有用,陆衍又接过少年所奉清汤,也不管他死活,咕噜给人往下灌了灌。
不过半晌,那人气息,逐渐平稳。
陆温咳了咳:“阿兄,我这铺子里,有十几个女郎,总有一个愿意的,倒不必你亲自……”
陆衍尴尬的摇了摇头:“性命攸关,顾不得那么多了。”
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救人心切。
他一想到,自己的妹妹,要在别人的恳求下,当着他的面儿,去吻一个病中西施,哪怕是救人,他也打心底里不愿意。
反正都是救人,他来,总好过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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