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怎么了?”
虎子察觉到她的颤栗,问她。
陆温摇摇头,只是抱紧了怀中的招财:“没事,阿姐,我们回去吧。”
一人推着车儿,一人抱着猫儿,二人并肩而行,月色滤过稀疏的树叶,洒下皎洁的清辉。
忽地,二人前路,被一对身形迥异的父女拦住,为首者,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穿着阔气,携着自家女儿,一副来者不善的姿态。
吴金牙唇角微弯,眸中勾起一抹狡黠的光,戏谑道:
“哎呀,姑娘,咱们这出戏,唱得可真是妙啊,把那都督府法曹参军家的小少爷,耍得是团团转呐!”
陆温眸光淡淡:“你想做什么。”
“您瞧瞧,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算是出了把风头,这辛苦钱嘛……”
说着,他面色得意,伸出手指比了比:“您叫我往天上叫价,那傻孩子,怎么着,也往里头投了十几万两的银票!”
“我要的不多,也就这个数。”
虎子见那人膀大腰圆,肩宽体阔,似有拦路劫财之意,本是怯怯的,往陆温身后缩了缩,却见他狮子大张口,怔了一怔,怒道:
“十万?”
陆温轻轻摇了摇头,道:
“你我初见之时,我便提前言明,无论这出戏,是成,还是不成,五百两银子,权当是你我合作的茶水钱。”
吴金牙一听,脸上的肥肉抖了三抖,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苦着一张脸道:
“姑娘,您这话可就不地道了,想我吴金牙在江湖上,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次冒着被那章大人发现的危险,帮您演了这一出戏。”
“您就花五百两?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陆温淡淡道:“碎银约莫五十七两,银票面值最大也只有一千两,一共一百零九张银票,加上那些散碎的,面值五十,一百的,统共也才一百六十七张银票,合计是十二万八千两。”
“你一开口,便是十万?”
虎子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听到此刻,才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指着吴金牙,惊讶道:
“阿云,原来你们二人,早就设好了局,就等着那章家小公子跳进去?”
陆温道:“阿姐有所不知,这位灵台法曹参军章俞,平日里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无恶不作。”
“因其岳父掌管水路盐运,在沧澜两江,敛财近百万。”
“其子章行知,也是年少轻狂,欺男霸女的角色。”
虎子又问:“可阿云怎么知道,章行知一定会中计?”
陆温答:“他性子直率,是个受不得激的,只要使几出激将法,就容易叫他失了冷静。”
虎子闻言,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可到底是真金白银,只是买个虚名,倒像是活生生把钱往水里砸……”
“对于章行知来说,再多的钱,也只是一张费纸,没有任何的价值,他真实的需求,是花钱时的满足,是周围人憧憬的眼光。”
虎子似懂非懂,半晌,又问:
“可是,阿云为何要先叫那些百姓,只投一两银子,若章行知也只愿意投一两银子,这出戏,岂不白演了。”
陆温微微一笑:“这便是计中之计了,一两银子,对权贵微不足道,只是随手消遣,扔便扔了,图个趣味罢了。”
“实则,如同滴水穿石,一点一滴,循序渐进的,消磨着章行知的戒心。”
“他既投了银子进来,便急切的想要一个结果,而这个时候,一个比他更富有的人进了场,开始刺激他的心理。”
“反复暗示,他只能被父母所控制,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少爷,他的自尊受到了挫败,急于表现自己,急于证明自己。”
“所以,并非运气,只是运筹帷幄,恰到好处。”
吴金牙,昔日不过一介江湖草莽,奔走各地,素日偷鸡摸狗,打砸烧抢,恶名累累。
只是他那女儿命运多舛,身子弱不说,近几年愈发大了,到了要出阁的年纪,可迟迟因居无定所,几家婚事告吹。
吴金牙急了,便在灵台府的地界上,勉强安了家,竟也混了个打铁铺子的掌柜做做。
只是此人惯于敲诈勒索,是个难缠的角儿,可惜陆温眼盲,能寻得最近的,也只有铁匠铺子的吴掌柜了。
他听完陆温所言,心中一寒,既惊讶于女子心计之深,又敬佩女子将章家父子的心理,拿捏的精准万分,拱了拱手,赞道:
“姑娘智计高深,吴某佩服,只是这银两分成,还请姑娘再加些个。”
陆温淡淡一笑:“你本是盗匪出身,凶名在外,却甘愿为了女儿金盆洗手,我敬佩你是个好父亲,我再给你加五百两银子,如何?”
吴金牙一听,却是大怒:“老子给你赚了十二万,你只给老子一千两?”
说罢,便扑了过来,将那木轮推车推翻在地,底下的柜门倏然一开,一一摞一摞沉重的木盒,从柜中滑了下来。
“老子的钱,老子自己拿!”
虎子虽已被吓得两腿颤颤,却不不忍自己一番辛勤付诸东流,急忙冲上前去与他扭打起来,口中大喊: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抢劫!有人拦路抢劫!”
陆温被推搡至一边,气氛微妙之时,对身旁那个无动于衷看着戏,一身富贵的姑娘道:
“你父亲,以及你的衣服,首饰,我花了六十八两银子,几乎是你们四年的吃穿用度。”
“加之一千两纹银,足够你们经营铁匠铺子,一世衣食无忧,不必再做盗匪。”
女子没有看她,语气冷嘲热讽:“姑娘太不会算账了,钱既是我替姑娘赚来的,本就应该多分些,姑娘却只给咱们一千两,任谁听了,都不乐意。”
陆温笑了笑,又道:“十二万八千两,你觉得你要多少,才算乐意?”
她想了想,斜斜打量了她一眼,知道她是个瞎子,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瞎子,于是得意的抱着手臂,道:
“要我说,十二万归我,你们拿八千,三个乡里农妇,也够你们花一辈子了。”
“哦。”
陆温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干什么?”那女子四海奔走,听了这话,眸光露出警惕,“钱不外露,名不外报,这是咱们道上的规矩,你懂不懂啊?”
陆温皱了皱眉,觉得世间女子,都并非与虎子一样,值得她倾心对待。
她见惯世间凉薄,知晓人人为利益所驱使。
但即便如此,她也觉得世间女儿,无论何种模样,何种心境,都该是明媚绽放的娇花,值得她温柔呵护。
偏偏这人,她十分不喜。
她想了想,语气又放低了几分:
“你还是说吧。”
那女子极为不耐,挥了一挥袖袍:“你算老几,我为何要说?”
“免得,来日替你刻碑,只能刻一串‘无名氏之碑’。”
那女子一惊,迅速跳了起来,却不防肩膀已经被陆温死死按住,一根竹簪,被她将顶端削的极为尖锐,正死死抵在女子的廉泉穴。
她只要一动,即刻会死。
她虽失内力,身手倒没忘了,女子霎时浑身紧绷,一动也不敢动,连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一动……便觉得……那竹簪,仿佛进了一寸。
陆温单手揭下帷帽,露出满脸红痕污疮,不忍直视的面容。
而极难看,极可怖的一张脸上,却有一双明光凛冽的双眸。
“吴金牙,十二万的银钱,和你女儿,选一个吧。”
“若选你女儿,带着你女儿,立刻滚出去,莫说一千两了,就是一分钱,也别妄想,可若,你选了银子,那么,所有的钱财,银票,你可尽数拿去。”
“但你女儿的命,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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