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少年不过十二三岁,虽未见过什么大世面,却向来心善,又将雪狐当作山中神灵,见它神态有异,便跟着雪狐的步伐,进了山中,大吃一惊。
雪落无尽,那白衣少年险些被雪色所掩埋,只因那一片血色格外瞩目,他一眼就瞧见了他。
月影照照,雪雨霏霏,清影晓霜,那人气若游丝,如孤鹤濒死。
但凡山中人,都会些包扎、止血的法子,背篓里也带了些纱布,草药之类,防止被野兽所伤。
他立即将人止了血,背了回去。
而距离陆温所立契约,只三日之期了。
福子不解,陆温为她母亲立下约,却又如死水般沉寂了五日。
她开口提醒陆温:“云姐姐,还有三日,你就该走了。”
她说的并非是“你该走了。”而是“你答应我娘亲的事情,还没做到。”
陆温这才有了些反应,抬起眼帘,嗯了一声。
但其实,这五日,她并非无所动作。
她并未急于将那株极珍稀的延龄草拿去售卖,而是细心地将其烹煮成汤,再精心制作成药包。
次日,灵台府的城门口,出现了三位女郎,看着像是一家人。
一位三十余岁,面色柔和,一看便极好相处,一位腹大如盆,眼神尖锐,还有一位,则一袭素衣,带着帷帽,身姿清雅。
三人支起了一个简单的木轮车,上面摆了一只火炉,虎子往里头添了炭,火苗窜的一下就燃了起来,热烘烘的,炉子里煮着药茶。
她在琅琊郡时,有做过四轮木椅车的经验,如今做这个放置火炉与药包的小摊儿,简直是手到擒来。
城门口排队的人,见这儿围了一炉火,都围着过来烤火。
“诸位军爷,我这药茶,那可是好东西。”
虎子上前,用茶碗先倒了一碗茶汤,递给了旁侧值守的守卫。
驻守城门的将士们,多数都是从南北战场上,因伤退役下来的。
虽伤势也找医官看了,可正值深冬,又日日值守,在寒风凛日里摸爬打滚的。
血是止住了,伤却恢复得极慢,一入阴雨天气,时而酸痒,时而痛苦。
见妇人送了药茶,虽心动,却也留了个心眼。
“不要钱,就能喝?”
“军爷放心喝,这茶是延龄草泡的,能止血,还能止痛,还有镇定安神的功效。”
“你这药,真有那么灵?”
一位白须守卫,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眸光审视。
陆温微微一笑,拿出一块尖锐的石头,毫不犹豫地划破了掌心,鲜血瞬间渗出。
她将虎子手中的药茶接过,一饮而尽。
“军爷,您看。”
陆温抬起掌心,伤处果然逐渐凝固。
只是药茶,何况她将一株延龄草分作了十分来用,自然不会那么快凝血止痛。
《本草纲目》所记,金津玉液,有“灌溉脏腑,润泽肢体,祛病延年。”
她在饮茶时,舌尖舔过血痕,津液有修复作用,她划过的伤口本就不深,因而可以缩短伤口愈合的时间。
白须守卫见状,惊叹不已:“哎哟,就这一碗,血立马就止住了,来来来,给我来一包。”
“除去止血,还可镇痛。”陆温道,“您若惊悸,还可安神。”
旁侧那花白老者,也捋着胡须道:“听说延龄草,多数都长在阴暗潮湿之地,比如悬崖上,要摘一颗可不容易。”
有人道:“可她没官府的允准文书啊,这是喝进肚子里的玩意儿,万一喝出事儿来,找谁去说理?”
旁侧又有人喊:“她是伏龙村的周大娘子,俺认识她!她家里从爷爷辈起,就在玉山采药。”
陆温微微一笑,提起药茶,温声道:
“军爷,咱们在这儿支了摊儿,是为了赚银子的,现下只剩九包药茶,一包呢,是二两银,您拿回去自行煎煮便可。”
“二两?”那白须守卫怒目圆瞪,“你这小娘子,莫不是看我们好说话,胡乱开价?”
陆温身子微弯,恭恭敬敬道:“军爷也知道,延龄草难得,是这市面上少有的好东西。”
“要不是咱没官府的文书,怎么着,这仙草在医馆也得卖上一百两银子,怎么会便宜了各位军爷?”
“话虽如此嘛,你这二两银子,开价可不低呀。”
“这株仙草,是小女绑着绳子,拿命爬到悬崖下摘的,若小女因为采这株仙草掉下悬崖,命没了,倒也算了,只消一副棺材钱。”
“可命要是还在,少不得断腿断手的,那日日熬的药,进的汤水,来日死了,棺材钱,做法事,哪样不要钱?”
“而且小女子还没说婆家呢,就这么死了,瘫了,军爷您说,冤不冤?”
那白须守卫被她一通念叨,叨得脑仁疼,摆了摆手:
“行了,别絮叨了,再便宜些,我就买下来。”
陆温又开始碎碎叨叨:“我为了摘这株草,差点连命都丢了,才卖军爷您二两银子,又不是二十两,二百两。”
“我若不是看在军爷为咱们北弥,出生入死的份上,我还得卖他十两银子一包呢。”
“……”
“行了!行了!怕了你了,二两就二两,给我装起来。”
那个时候,北弥军中人的待遇,相比南凉,是非常高的。
比之北弥朝廷,北弥圣上显然更看中军事力量的发展,大力发展军屯制度,在灵台边境,拓了一块土地,专门用作开垦良田。
战事打仗,和平时种地。
且北弥经济欣欣向荣,国库充盈,中央下发的军饷,也十分充裕。
一个普通的士兵,每年的俸禄,大约是与衙门里文书记录一类,大致相同,不会低于二十两银子。
除此之外,每年还会发放屯田时种植的三十六斗谷米,以作家用。
鼓励制度也非常的完善,出征时,会发放出征的奖励,每个士兵约莫可以领取十到二十两的银子。
战事结束,又会按照功勋大小,进行实打实的奖励。
比如说,夺取苏凌郡后,薛雅之自然排了头功,其次是朱雀营的三位副将,白虎营的两位先锋。
薛雅之连升两级,封了侯爵,而五位副将,各自官升一级,赏银三百两。
帐下的将士们,再论功行赏,普通的军士,大约也能因军功大小,领到一钱至一两的赏银。
因而,这二两一包的药茶,虽说已经是他们一个月的军饷,却是在一个十分合理的范围内。
加之那阴雨天气,便折磨得自己死去活来的伤势,他们蜂拥而上,争相购买那药茶,很快,十包药茶售罄一空。
“多谢诸位军爷捧场,多谢几位军爷捧场,咱们明儿再来,明儿个,还有好东西。”
福子心中五味杂陈,既愧疚,又无奈,愧疚的是将她害得落了山崖。
无奈的是,人前,她还要替她遮掩痕迹。
她始终对这个神秘的女人,保持着一万分的警惕。
虎子与陆温整理完木轮车,推着小车,已经往前走了,福子的袖笼里,却忽然落下一张白纸。
那巡查的军士见状,从地上捡起那张悬赏画像,挑了挑眉头:
“站住。”
登时有两名军士上前:“例行察验。”
虎子一怔,低声问:“军爷,咱卖完了就回家,没准备进城呀。”
军士道:“怎么旁人都不戴帷帽,偏她一人戴?”
此话一出,如雷轰鸣,炸响了所有守城的护卫。
威风凛凛的卫士迅疾拔出雪刃,将陆温和虎子一行团团围住。
那花白老者立时背后一凉,旋即明白过来,伸出手指,向自己的喉咙里挖去,一反胃,又将那药呕了出来。
陆温笑了笑,温声道:“小女不明白各位军爷,这是什么意思。”
虎子知道,若陆温此刻,坐实了南凉探子的身份,她这条命,就算堪堪能保住,也要落个人人喊打的叛徒之名,只得深吸一口气,面上强作镇定。
“军爷,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不误会的,给我上,先把她抓起来再说。”
旁侧一青年守卫身高九尺,动作利落,身形迅速,轻轻松松的便将陆温拎起,她虽高挑,却瘦骨嶙峋,浑身上下也没几两肉,如同一只猫儿一样。
他拎起她,简直轻松无比。
陆温挣扎了一下,没挣动,便任由他拎着,只是挣扎时,不慎打落了自己的帷帽。
她这张脸,格外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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