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银甲的刺客,在呼啸不止的风声中全部出动,他们包围了红莲塔,攻入那条狭长阶梯。
雨,愈发大了。
雷鸣轰隆,寒风萧瑟,瀑雨如珠,风卷波涛,拍起千层浪潮。
刺客们从身后拿出弯弓,持箭上弦,对准那狭道之顶。
这次,他们要对付的,是曾以双人之力,歼灭灵泉宫刺客一营的将门虎女。
那个女人,狡猾又狠辣,一招一式,只奔取人性命而来,绝不容小觑。
所以,这一次,他们做了万全的准备,就连弓弦,剑身,都淬了可令五脏六腑,立即融化的剧毒。
他们没有掌灯,举着长弓,握着雪刃,借着稀稀疏疏的月光,步入向上的阶梯,步履极轻极快。
然而,行至半途,最前的刺客忽然表情变得十分怪异,他诡异的扭动着的脖子,好似想要说些什么。
旋即,一道雪亮的闪电劈下,诸人眼前一片茫茫血色。
那人的头,被一根绑于正中的细密银丝,倏然割断了半截。
因为那根几乎接近透明的银线,没有全部将他的脖子割断,因而,他的半幅脑袋,只能血肉模糊的耷拉在肩膀上。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被人轻易夺走了性命,他偏着脑袋,直愣愣的出声,问自己的同袍:
“怎么都看着我?”
余下的刺客,面面相觑,喉咙上下一滚,有种难以言喻的惊恐,在心底发芽。
但他们,也用不着与他对话。
因为他说完那句话,就软绵绵的倒了下来,眼神空洞,死气沉沉。
旁侧那人按住他的脖颈,回道:“死了,前方设了陷阱。”
杨六郎立即吩咐手下:“点灯。”
烛火一道道被点燃,映得塔内明亮至极,可惜塔顶未得亮光,仍旧幽邃万分,未见一人身影。
杨六郎走上前,便见阶梯左右,被钉入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透明银线,似乎是珠绡所制,微微泛着冷光。
“她既设了这处陷阱,就绝不可能只有这一处。”
旁侧卫士献策:“六公子,雨停了,不如用火攻?”
外间云雨初歇,月华清透如水。
杨六郎忖了忖,摇了摇头,反向那塔顶冷雾,高声喊道:
“郡主,生死非是小事,这些女子的性命,你护不住的,降了吧。”
秋风漫卷,有细碎的雨滴,砸入陆温面庞,她冷哼一声,拂去鬓角湿润。
“六郎,杨玄泠怎么不来?是言而无信,没脸见人了么?”
“非也。”杨六郎话语中似有极淡忧思,“郡主知道的,今日近臣,明日牢笼,我若不阻你,明日,郡主该在万蛇窟中见我了。”
“我现在才品出几分滋味儿来,玉清庵的兽笼子里,是不是,装的那些不听话的姑娘?”
“听话的,便在佛堂侍奉权贵,不听话的,就送来这红莲地狱供你厮杀取乐?”
杨六郎淡淡一笑:“上令难违,还请郡主宽恕。”
难怪,难怪她遍寻菩提山后山,几乎将玉清庵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曾寻得那小沙弥口中所说“不听话,便扔去兽笼。”的女儿家。
原来,兽笼远在淮溪。
又或者,西屏郡,另有一处“红莲地狱。”只是那时她的精力,都被迦蓝祭塔一案分了去,无暇深究。
也正因玉清庵被她一力捣毁,今次厮杀盛景,只能随意掳掠平民百姓。
她往日端着世家贵女的端庄与温和,向来喜怒不显,波澜不惊,今儿个却是实实在在的生了怒火。
她额头青筋暴起,森森怒火遍燃全身:“你残杀无辜,以人为食,一句上令,不得为之,便叫我恕了你的罪?”
她顿了顿,高声朗朗,如玉如金:“杨重山,你晚上敢闭眼么?”
“闭了眼,是蛇,是人,还是残魂断肢,幽童倩影?”
杨六郎微微一笑,朝陆温端方雅正的作了一揖:“投降吧,你这些招数,对付旁人有用,对我却如隔靴搔痒,徒劳无功。”
他本欲真心奉劝,那知方一探出肩身,却是肩头一凉。
一柄雪光利刃,如破空之箭,飞驰而来,狠狠插入了他的肩骨。
“不怕死,你就上来,在你福满楼待了二十余日,我可顺了许多称手的兵器。”
殷红血液缓缓淌出衣袍,杨六郎几乎站不住,向后重重一仰,被刺客接住。
他大口喘着粗气,吩咐手下:“用火,用火攻,给我烧了这座塔。”
他头晕目眩,气力全无,被人背出了红莲塔。
那雪衣银甲的鬼面卫士,却未曾将他背回杨府,而是转头又背回了福满楼。
下一刻,灵泉宫数十刺客,将红莲塔团团围住,其中一名卫长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他们,霎时间,无数根燃着火焰的利箭,飞驰而来。
一名女郎惊声尖叫:“他们要烧塔!”
陆温心下也是一紧:“会不会水?”
那女子点头:“会!”
其他女郎面色惨白,齿关颤颤:“不会也得会了。”
“跳下去。”
那火光簇簇的数根箭矢狠狠插入高塔一侧,霎时间浓烟滚滚。
陆温深知不能继续对持下去,一剑斩断那箭簇:“现在就跳。”
她拖延至今,援兵依旧未至,只能说明,不会再有援兵至了,羽林卫也好,锦衣卫也罢,早已带着淮安郡主,向汝阳进发了。
随后又有一根火焰之箭,朝她面中袭来,陆温将剑柄再掌心内翻转一间,将那带着火焰的箭矢,绕了一圈。
而后借力一掷,那火光之箭,竟直直向乌江池畔的指挥者飞去。
而后那箭直直插入他的心脏,他身上的雪色衣袍立即被火焰点燃,火光四起。
“就趁现在,跳!”
那碧袍女郎捡起地上雪刃,双手持刃,立于塔尖阶梯前:“你们先走,我断后!”
另一蓝袍女郎身受重伤,早已没了力气:“你们走,我来拦他们。”
陆温摇头,拎起此间最小的一位姑娘衣袍,将她带到阑干前:
“脚向下,身体绷直,自立跳进去,不想死,就别废话。”
那姑娘摇着头,望了望脚下波涛不止的幽邃深渊,浑身不停的发着抖:
“我不敢……”
“人都杀得,水还跳不得吗?”陆温气急,立即将旁侧另一女子拉起来,“你来跳。”
那女郎怔了一瞬,旋即存了一颗死心,翻过围栏,狠吸一口气,绷直了身体,脚尖朝下,直直跃入水中。
人都杀得,难道水,还跳不得了吗?
她入了水,浮出水面,朝高塔上招手。
她们再次克服心下恐惧,纷纷捏着鼻子,绷紧了脚尖,齐齐跳入水中。
陆温见十余名女郎纷纷落了水,心下一松,又见蓝衫女郎身受重伤,难以前进,身形一闪,将她揽住,齐齐跃入水中。
灵泉宫尚未反应过来,高塔烈火熊熊,竟是空无一人。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们将将浮出水面,身旁是乘舟持刃的鬼面卫队,雪刃落于头顶,悠悠然的瞧着她们。
林玉致早已脱离人群,目色凉寒,不顾小腿处斑斑血迹,只顾速离,跨上陆温早已在乌江五里外密林内备好的骏马。
冲出官道,向汝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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