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泠面色愈发阴沉:“比不过又如何,若论无耻,他比我好不到那儿去。”
他这般说,陆温自然起了探究的心思,好奇问:“怎么个无耻法?”
杨玄泠看着陆温愕然不解的清眸,轻轻挽起唇角,勾出个‘我知道,我偏不说’的意思:
“若告诉了你,只怕,我就活不到明日了。”
陆温眉梢微微一挑,眉眼含笑,勾出讥讽之意:
“看来,你这血脉相连的杨家二郎,在上人眼中,倒不如一个无父无母的孤臣。”
杨玄泠慢慢站起身,凝望窗外许久,摇首长叹,半晌后,才幽幽落下一句:
“云栖就不曾想过,缘何他谢昭雪入仕五年,便升任百官之首?”
“怎么?”
他回过头,扑哧一笑:“他与太子,相互招惹,真情也好,假意也罢,缠绵于榻,你作为他的枕边人,竟是半点未知?”
陆温:“……”
她设想过许多理由,但万万没想到,经他之口,理由竟是这般。
她本觉之,那只是杨玄泠嫉妒之下的胡话。
可她的心头猛然一怔,似有夜风拂面,撩起额前青丝,将封锁在记忆深处的零星片段,又显露些许。
印象中,宋溪舟与谢行湛二人相见,虽只讲了些寒暄之语,却是极亲昵的。
她以民间风闻打趣二人,太子便索了她的书去看,后头也不见还给她。
旁人见了那用词大胆鲜辣,插图活色生香的异书,合该说一声:“乌烟瘴气,不堪入目。”
偏太子目不斜视,不觉羞也不觉恼,反倒是脾气极好的,点评起谢行湛的容色身段起来了。
的确有些花前月下的暧昧之意。
但无论杨玄泠如何说,她抽了抽嘴角,决定再替谢行湛挣扎一下:
“子舒,你是不是……将市面上那本疯传的杂书当真了?”
杨玄泠蹙了蹙眉,一脸茫然:“什么书?”
刑部也好,大理寺也罢,他日日处理公务至深夜,人都快累瘫了,哪还有什么闲心,去看劳什子杂书?
再挣扎一下。
陆温皱了皱鼻子,压低了声音:“那你说,谢大人委身太子,可有什么证据?”
话头已经到了此处,再瞒也是无益。
杨玄泠微微侧了面庞,唇角轻挑,冷然一笑:“太子二十有七了,与太子妃成婚已十年有余了,还未诞下嫡子,你觉得,还能是什么原因?”
陆温:“……”
有些事情,她其实是可以不用知道的。
没必要这么实诚,什么话都告诉她。
她现下知道了这些,该如何面对谢御史啊。
他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背地里却玩得这么花?
那他和太子,谁在上,谁在下啊?
她面色红一阵又白了一阵,第一次被杨玄泠寥寥几语就噎了个垂头丧气,郁闷难言。
陆温默然了半晌,才十分生硬的吐出一句:“那……也行吧。”
终于胜她一局,杨玄泠自是好生畅快,唤卫士送了酒来,同她举樽对饮,见她面色不佳,想来是为情所困,便贴心的换了个话头:
“孙方二人的尸体,我派人去验过了,割去五窍时,刀法利落,这般身手,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了。”
陆温点了点头,神情恹恹的:“还以为这几人是你专门放入楼中的,可现在看来,大约你是不知情的。”
杨玄泠面色微变:“什么意思?”
陆温道:“那二人,也算是你们灵泉宫的奇人了,为了脱离灵泉宫的控制,竟肯自毁相貌,磨皮削骨,改头换面。”
“如今都成了微末小官儿,再不是那见不得光的臭虫了。”
父亲的十二亲卫,她曾去苍隼营历练时,远远见过一面,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五官英挺,肩背宽阔,孔武有力。
全然不似现今这般獐头鼠目,相貌猥琐。
可惜,就算他们换百张,千张的面皮,她也认得出来。
杨玄泠恍然大悟:“那孙贵,方知,竟使了一出瞒天过海之计?”
“是。”
杨玄泠大为吃惊:“你如何认出来的?”
连他这个灵泉宫之主都骗了去,更遑论这位养于深闺,不曾历过风雨的世家贵女了。
陆温唇角一勾,慢条斯理道:“大约是天赋吧,见了他们,我就恨得牙痒痒,自然而然的,下手就重了些。”
杨玄泠啧了一声:“我就说没那么简单,只是你杀便杀了,为何要将罪名泼给那小娘子?”
陆温淡淡道:“没了孙贵的护卫,只怕,她会成为屠杀者的首要目标。”
她没有自保的能力,她的夫君,更是个废物。
她只有将她的剑,塞入她手中,趁其大殿噪杂,在她耳边轻声嘱咐,若不想死,就自己认下。
有功夫,但不用。
和没功夫,用不了。
是两个概念。
她若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这是在救她。
无论她有没有自保的能力,至少,外人来看,她是有能力的。
杨玄泠叹了叹:“你看,论胆识,论谋略,论身手,灵泉宫没一个人比得过你,你说说,叫我怎么舍得你去死呢。”
陆温偏过头,没搭理他,只是问了一句:“谢昭雪何在。”
她熬了不知多久,一上了楼,回了谢行湛的房间,空空荡荡的,顾不得梳洗,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算算时间,至少睡了半日。
而上楼至今,他一次也没来看过她。
杨玄泠道:“半年之期已到,太子前几日刚回了西屏郡,恰逢迦蓝祭塔完工,陛下有令,要太子亲自主持祭奠五万孤魂之礼,昭雪被内阁急召回了中都。”
陆温面上虽不显,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哦,难怪,走那么急,连个招呼也没打。”
杨玄泠:“怎么,想他了?”
陆温撇了撇嘴:“可别这么说,和太子抢人,我莫不是疯啦?”
杨玄泠嘿嘿笑了笑:“他那也是被迫的。”
“你就只会替他说话。”
杨玄泠指了指自己眼底的乌青,轻咳一声:
“你可真是冤枉我,也冤枉他了,昭雪唱了一晚上的小曲儿,连带着我和六郎,也被迫听了一夜小曲儿。”
“想也不用想,能叫他放下脸面唱小曲儿的,也就你一个。”
陆温:“……”
丢人。
很丢人。
丢死人了。
还有点羞耻。
这种闺房情趣,怎么还能被人全听见了?
听见了便也罢了,还当着她的面儿说出来。
她扇了扇绯红发烫的脸颊,有些闷闷不乐:“你又不杀我,那什么时候才能放我走?”
连续见她两次吃瘪,杨玄泠心情大好,眉眼舒展开来,唇角含笑,笑的十分畅快。
“待祭塔的祭奠之礼结束。”
要收服陆温,恐吓是全然无用的,他吸取了前面的教训,决定与之坦诚相待。
不知是不是她待自己这两日一团和气,叫他倏然生出一股,收拢陆温入灵泉宫,已是近在咫尺了。
陆温又问:“定在何时?”
“十五日后,花朝节。”
她出西屏郡,是五月上旬,她到了琅琊郡,是六月中,入淮溪,约莫是七月中。
而他说,十五日后,便是花朝节了,那现下,不是八月初是何时?
陆温怔了怔,旋即悟了:“你说的三日之约,是哄我们呢?
正因这山体是蛀空之所,除却通风气口,无光无亮,日日明火,如避世之地,时节如流,岁月如梭。
诸人只知困了就寻一清静之地呼呼大睡,饿了便去孟婆堂用饭。
她竟不知,夏去秋来,已是草木凋敝的秋瑟时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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