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入了安王的眼,其中未必没有他这位摘星司背后之主的推波助澜。
她偏了偏头,斜斜看了他一眼:
“大人是想说,攒了这盘棋,又悔了?”
她的眼神里并未有责怪,只是这样冷淡反叫他隐约不适。
他默不作声的凝视着她,良久,又道:
“去过灵台么?”
她的外祖父是赫赫有名的震北王戚无涯,她的父亲又是陆国公陆祁,封西北大将军。
她自四岁起,便跟随外祖去了西北边塞祁州郡。
南凉有十五州五十二郡,定都西屏,祁州为南凉最北,由戚无涯所辖,抵御北狄蛮族,拱卫北郡军事要塞。
苏凌郡为南凉最西,由陆国公陆祁拱卫统率。
北弥有二十一州七十八郡,定都临松,除去沅江流域各州,最南为灵台,而西边的茂县,因着去岁与南凉的领土之争势力,已割让予南凉了。
而过了西北边界,便是北弥最南,灵台州府了。
陆温那双剔透的双眸里掠过一丝异色,面上露出明媚的笑:
“自然去过,灵台的白桦极美,又盛产酸枣,当真是热闹得紧。”
她从前在祁州时,外祖父骗她吃果,她接了过去,一口酸掉了牙。
她捧着断牙哭了许久。
母亲才告诉她,她那个年岁,只是掉些牙齿,无碍的,她那个年岁,也正是掉牙的时候。
城里好多同她那样大的孩子,都是因连年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孤儿。
莫说灵台府的酸枣,就是虫洞蚁窝,都被分而食之,挖了个干净。
春日一过,到了结果的日子,树上的酸枣都被打落下来。
送去了北弥各州郡县,制成了酸茶,冰枣,冰葫芦等等临松贵人的饭后小食。
她约莫已经忘了那时她是几岁。
她只记得,酸枣是南凉的稀罕物。
连她外祖父得上些许,都舍不得吃,冰碴子一堆又一堆的冻着,再由驿人马不停蹄得运了回来。
她那时被酸得怕了,不肯再吃,于是把酸枣一筐一筐的倒进祁州的流民窟,看他们呲牙咧嘴的争抢,狼吞虎咽的一口吞了,连枣核也未吐。
她开始试着在院子里种植枣树,看着嫩绿的新芽,顶破松软的泥土,长成茁壮的小小树苗。
她一年不归,揽月阁外溪畔的蘋花汀草,开的郁郁葱葱,不知祁州郡,院墙下低垂的那颗红枣树,结果了无?
“是吗?”
他轻柔的凝视着她,面上缓缓露出一丝迷惘:“我没吃过酸枣。”
陆温抬眼,笑语盈盈:“谢大人是哪里人?”
只这一句,犹如尖刃划破虚空。
谢行湛上前,目色阴沉,单手掐住陆温的脖颈,逼得她仰起头看他,冷声道:
“不过是个鼹人,莫要生了不该生的心,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试探我,你有几条命?”
她知道她不该问。
他执掌夜宴司,便如同无穷无尽的蛛网内蛰伏的那只最为庞大的毒蛛,对南凉朝臣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而这样的人,必须经受各种训练,历经无数磨难,才能顺利通过夜宴司的考验。
最重要的是。
执掌之人,要时刻以皇帝的意志为自身意志。
若夜宴司之主,是个北弥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她扬起脖颈,滚烫的眼泪落下来,砸在谢行湛的手背上。
“生了日夜与谢大人春风一度的心思,算不算?”
谢行湛蓦然一顿,松开了她,白嫩的脖颈上多了一道红痕。
陆温的肩膀不停上下耸动,鼻尖止不住的抽动,眼泪更是连绵不绝,很快就将胸前那抹透明寝衣润湿,她哀哀低泣:
“哪有这样的人,先是将人吃干抹尽了,又让人服绝子药,不过是问了一句是哪里人,便平白无故生气……”
谢行湛冷冷道:“收起你的小聪明。”
陆温眼皮一跳。
他又道:
“揽月阁的妓子,你不是容貌最佳的,夜宴司的鼹人,你也不是最出色的,若想你父之案重启,你只须乖乖作我的耳目,平了我的事,我自然会许你自由。”
她扬起清瘦的下颌,无声冷笑:“今日是安王,明日是姚大人,敢问一句谢大人,后日,又轮到我去引诱谁?”
谢行湛盯着她,眸光阴沉:
“你既入这夜宴司,难道不知揽月阁,偏就是要舍了你那不值钱的铮铮傲骨,以出卖皮肉,获取消息的地方?”
陆温捻起妆台边的一簇白玉绒花簪在鬓边,对镜照了照,柔柔的笑了笑:
“若我今日不勾着谢大人,待我年老色衰时,毫无利用价值时,等待我的下场,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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