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温温柔一笑,从马背上的包袱中取出一面铜镜,置在她眼前,眼眸微眯,笑吟吟的。
“你并非无名无姓,你是盛飞鸾。”
盛飞鸾借着沉静如水的月华,望去镜中倒影。
她的下颌崩的紧紧的,显然精神还十分紧张,唇畔的胭脂早已淡了下去。
青丝乱作一团,雪白的面颊上,也被一团团浓烟,熏得脏污一片。
模样十分狼狈。
可那双眸子,却是莹润而清亮的。
陆温的目光极尽柔和:“并非金尊玉贵的淮安郡主盛飞鸾,而是畅游天地,游历大好河山的盛飞鸾。”
到底是少女心思,二人又傍于一片青山绿水中,见了不同于西屏郡的一番阔然景致。
纵然她心头郁结愤懑,也因这巍峨山川,云遮雾缭,清幽芬芳,抛了个干干净净。
夜色逐渐深沉,二人共乘一马,老者骑一马,三人一同入了鹧鸪林。
月照幽林,雾隐山脊,明辉洒秋霜。
鹧鸪林多山匪,陆温不放心,要亲自送她们入官道。
盛飞鸾早已无畏无惧,温热的手臂环着她纤细的腰肢:
“陆姑娘,你不恨我吗?”
“恨你什么?”
“我……我欺你,辱你,打你,还抢了你的未婚夫君。”
陆温一手持缰绳,另一只温热的手掌安抚似得拍了拍她的手背:
“那画是我刻意送的,就是为了挑衅你,你生气过来寻我的麻烦,也是应当。”
“何况从头至尾,我都没有爱过姚夙,既不爱他,又怎会恨你。”
盛飞鸾愣了愣:“你……你从未爱过他?”
陆温微笑:“这些话,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但如果是你,我很愿意与你分享。”
“姚夙与我认识时,我方十岁,尚未竖立起真正对待爱情的观念。”
“我依赖他,是因为阿兄待我严苛,总要我勤奋习武,而他不同,他只会给我带些小食,好看的衣物,每日说些笑话给我听。”
“我的父母常年驻守边境,我身边,除了阿兄,只有姚夙对我这么好,甚至比我阿兄,还要好。”
“久而久之,我把对待阿兄的热情,拿去对待姚夙,便也觉得,他待我好,我合该也待他好,日子长了,便将这份依赖,误以为是心动。”
“现在想想,倘若不是姚夙,只是别人,日日待我那般殷勤,我还是会生出依赖,再误以为是爱。”
“只不过是因年纪小,太容易被他操纵心思罢了。”
盛飞鸾目色晦暗:“是啊,他送来盛府的美人图,就是他操纵我的开始。”
“好在,我们都远离了那畜生,未来,西屏郡没瞧过的风景,咱们可以一一去看。”
二人敞开心扉,一笑泯了恩仇。
不知行了多久,密林寂静无声,清风微拂,簌簌月影浮动,映照幽林,茫茫潇潇。
陆温峨眉微蹙,勒停缰绳。
不对。
太静了。
除却树木潇潇作响,青山幽林,竟无一丝鸟啼虫鸣。
那老者早已从二人对话中,知晓陆温便是西北大将军陆祁之独女。
又见她武力非凡,深谋远虑,并非寻常闺阁儿女,见她勒马,自然也立刻勒停了缰绳,跳下马去,警戒四周。
盛飞鸾也下了马:“阿翁,怎么了?”
盛飞鸾话语毕,便听见几丈外的参天大树后,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婴儿啼哭。
盛飞鸾听到哭声,心中一紧,起了恻隐之心,正欲拔腿过去瞧瞧,被陆温一把拦住。
“前方有诈。”
盛飞鸾一惊,连忙紧紧攥住陆温的胳膊。
陆温本欲跳上树梢枝头,那上头视野开阔,好叫她看清究竟有几人埋伏,叫她这样紧紧一攥,反有些不便了。
陆温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心下究竟不忍,留她一人担惊受怕,揽住她的腰肢,轻轻一点,飞跃而起,立在那参天古树的枝桠上。
盛飞鸾怕极了,紧紧握住陆温的手,掌心渗出许多汗液。
陆温挑眉:“郡主恐高?”
盛飞鸾死死闭眼:“有……有一些。”
陆温道:“郡主睁开眼睛,才知道下面埋伏了多少人。”
盛飞鸾深吸一口气,逐渐平复心绪。
她睁开眼,树脚下一块红红的锦被,一个婴孩被裹在襁褓中间,连眼睛也挣不开,哭声格外嘹亮。
“只看到了一个孩子。”
陆温低声道:“这就是问题所在,这孩子哭声嘹亮,若是被人丢弃林中,饿了许久的,总该虚弱些,啼哭时,也该孱弱嘶哑。”
盛飞鸾一愣:“你的意思是……这孩子,只是个陷阱。”
“郡主还看见了什么?”
那孩子啼哭不止,听的盛飞鸾揪心似得疼,可即便这样,她对陆温的信任,已大大盖过了对这孩子的怜悯之情。
她极力从脑海中摒除那孩子的哭声,双眸瞪的大大的,果然见远处灌木丛中,似有雪光剑影,一掠而过。
她心头一惊,霎时冷汗沉沉,指去那处:“那儿有人……”
陆温淡声道:“郡主,杀人,你已经会了,接下来,要放弃仁慈。”
她说罢,那花甲老者,许是被他们发现,气力不支,一路相逼,竟是被逼入陆温所倚树下。
“女公子,是老头子没用……”
而后灌木从中,数十山匪一跃而起,剑尖横指老者枯瘦的脖颈。
陆温立时跃下树梢,将老者护在身后,剑指前方,眼神凛冽刺骨,声色寒凉清冽。
“我乃前往北弥和亲的昭和郡主,西北大将军陆祁之女。”
“谁敢阻我前行,便是两国战火重燃的罪魁,你们,担得起吗?”
许是这些山匪见陆温功夫不俗,又许是听闻过陆祁之名,竟都立于原地,一动不动。
四下陷入诡秘死寂,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银铃笑声。
一个一袭红裙,面庞极为艳丽的女人,缓缓从树梢后走出,神色阴狠:
“北上和亲的车队,此刻正在琅琊郡驿所,堂堂昭和郡主,怎会出现在我鹧鸪林?”
陆温淡淡一笑,挥剑虚空一斩,旁侧那株高大苍翠的洋槐树,受一股狠辣剑气拦腰折断,轰然倒塌在地,扬起漫天尘土花叶,惊起林间鸟雀。
“我是不是陆女,无关紧要。”
“紧要的是,大当家,愿不愿放我过去?”
女人面色平静,从容不迫道:“我既是做这个行当的,空手而归,总是不好的。”
“大当家要什么?”
女人掩唇轻笑一声:“要个人头,于你来说,只是小事。”
陆温眉梢一挑:“哦,谁?”
“刘连殷。”
陆温笑了笑:“这,您可就为难我了。”
女人眸底笑意消失无踪,旋即冷厉如冰:
“你是不想杀,还是不敢杀?”
陆温淡淡道:“其实将你们全都杀了,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西北苍隼营有些弟兄,因为我陆家鸣冤,才落草为寇,不得以才去截人钱财。”
“是以,除却作恶多端的山匪,我见了你们,总要问上一句,有没有什么冤屈,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
她这一句话,将女人身后那些山匪,吓得头皮发麻,两股颤颤,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跌倒在地。
方才那颗洋槐树,在她手中,断的轻巧。
可见要他们的命,确不是什么难事。
那女人见状,面色倏然一片铁青:“滚。”
陆温神情平静,吹响口哨,唤来马匹,先行将老者送往林外。
而后飞掠回树梢,拨开簌簌的枝叶。
盛飞鸾趴在树枝上,紧紧抱着枝干,样子像是刚哭过,眼角微红,纤长的羽睫还挂着泪滴。
陆温袖袍一卷,将盛飞鸾楼入怀里,身姿轻盈一跃,跳上另一侧树梢,往林外疾奔而去了。
可怜,她的马,给了老者。
而盛飞鸾的马,早就被吓得嘶鸣阵阵,自己逃命了。
再度行了半夜,才出了鹧鸪林。
直至将盛飞鸾送入云洲客栈,她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路,就靠她一人了。
她从市集买了一匹马,连夜疾驰,回琅琊郡时,已是三日后,夜深人静时。
她刚回了驿站房间,一盏昏黄烛灯,倏然被人点燃,微弱的烛火,照亮地面两道身姿纤长的影子。
她顿时头皮发麻,转身欲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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