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温侧目远望。
那是南凉皇室第三子,安王殿下宋兰亭。
他并未束冠,只用了林野乡间折断的一根翠竹,将青丝浅浅挽成了道髻,发尾垂顺披散着,慵懒的坐在画舫最里侧的那张梨花躺椅上。
他赤袍广袖,质地顺滑,隐在落日的余晖中,流淌着淡淡光泽。
那肤白胜雪的容颜上,神清骨俊,眉中一颗极淡的红痣,将他原本疏朗清净的的面容,平白映出几分妖邪浪荡。
分明一袭清简,通身气派却贵可不言。
秦无疏皱起眉头:“三殿下,您不愿作画便罢了,何必出言中伤一个柔弱的女儿家?”
他闻言,无声的笑了几声。
江边一阵清风低拂,仿似受了风,他转过头去,掩着唇,闷闷的咳嗽,随后浮起一抹讥讽的笑:
“若我作了画,怕是会坏了你们的兴致。”
他这话极张狂,引得众人甚是不服。
杨玄泠从未见过宋兰亭提笔作画,难见他之墨宝,因此有心激一激他:
“殿下难不成还能比谢大人的画作,笔力更为强些?”
这话果然激得宋兰亭冷哼一声,半伏案前。
早有小厮奉了新纸,他铺开一张素纸,手中画笔簌簌一落,笔力劲道,墨汁浸透了无暇的纸张。
不出半刻,便将那支笔随手抛进湖中,退回了梨花躺椅,眉梢微挑,语气三分慵懒,七分逗弄:
“本王的丹青,那是万金也难求,今日你们都有福了。”
众人好奇的围了上去,只一眼,都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陆温见连秦无疏都变了脸色,探着身子看了一眼。
这副画,若是论笔法技艺,当真是严峻清遒,当世少有。
只见湖中景致波光粼粼,画中人捧着一束荷,于湖中莲台上,身姿窈窕纤柔,翩翩起舞。
只以一抹博如蝉翼的清透白绸,勉强掩了躯身,若非那束莲荷倚在胸前……实在是遮不住笔下倾泻而出的潋滟春光。
五官笔墨点的极细,任谁一看都知那是近日揽月阁里冒了头的陆家姑娘。
杨玄泠神色一紧,暗暗瞥向姚夙:“这……”
今日是他邀的人来,若因一个妓子,让虎贲卫将军与安王殿下生了隔阂,那便成了他的大罪过了。
姚夙果然眸色微冷:“殿下这是何意?”
秦安侯小世子姚夙十二从军,十五独自领兵,十九收复苏凌郡。
这七年间,都是拜于陆国公门下的,幸得受陆国公指点,受用一生,于他有着半父之恩义。
南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宋兰亭将那张画卷进竹筒,懒懒道:“都说了,会坏了你们的兴致。”
陆温抬眸,缓缓注视着在座诸人。
既有谢行湛这般神色冷淡,事不关己的。
也有如秦无疏、杨玄泠那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
更有姚夙这样一脸怒容,却并不欲行反抗的。
世间百态。
陆温默然无声的笑了笑,那笑意淡漠,一瞬即逝,如无根浮萍,似无尽飘絮:
“入殿下的画,是奴之幸,还请殿下为奴赐名。”
秦无疏关切道:“陆姑娘……何必……”
陆温心中一暖,朝他笑了笑:“三殿下笔法清淡,画技高超,奴十分佩服,心向往之。”
宋兰亭单手撑起下颌,眉间含了一抹蔑笑:“你倒识趣。”
他朝她招了招手:“以后,你便叫狸奴。”
陆温一怔,命如贱畜,偏生她要感恩戴德。
人生至辱,不过如此。
她走得近了些,跪在他的脚下,神色静如死水:
“狸奴谢殿下垂怜。”
宋兰亭懒懒抬脚,抵住她的喉间,足尖一挑,迫使她仰头看他。
她下颌微仰,眸光明净。
宋兰亭的目光极具侵略,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是有些姿色。”
陆温平静的与他对视:“红颜枯骨,虚妄罢了。”
宋兰亭眉梢微微挑了挑,唇角勾起的一抹笑转瞬即逝,叫人分不清是嘲是笑:
“倒是也有些胆色。”
宋兰亭与姚夙不同。
安王殿下身份极尊极贵,身侧免不了花团锦簇、莺莺燕燕。
饶是见惯了姿色上佳,柔情似水的高门贵女,难免也要尝尝外头的野趣。
他阅美无数,她要引起他的注意,便待他不可太过柔弱,亦不可太过强势。
思来想去,倒不如不卑不亢,身姿挺直,自己不经意间的情态,更为真诚撩人。
他果真一双凤眸微微看着她,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吩咐立于外头的侍卫:
“告诉揽月阁,今日狸奴,宿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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