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下泉底,长臂一勾,就将那物勾了起来。
约莫是她宽衣时,不慎落入泉中的束带,是秦无疏的衣服,现在是她的。
沾染着她的味道,虽在泉底泡了许久,那味道仍旧没有散去。
是极清冽的雨后草木香气。
他甚至不需要拿到鼻前去嗅,就知道是什么味道,因为他抱着怀中娇软的时候,已经闻到了。
这样的味道,让他着迷,让他逐渐失去自己。
他的欲念愈发灼热,可他知道不能轻慢于她。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将那条束带,束起一个高高的马尾。
将那冰冷冷的玉冠,远远抛去一边。
做完这一切,他安稳的阖上眼眸。
不知多了多久,天色灰蒙蒙的,清晨的雾气弥漫入山洞。
山洞顶端那条狭长的缝隙,洋洋洒洒的落入冷泉中,浮出一片灿灿金辉。
他听见了一阵轻微的脚步。
那是她在告诉他,她探视完了兄长,又回来了。
陆温再入冷泉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山洞中隐约可见晨曦光辉,谢行湛双眸紧闭,双臂舒服的伸展开来。
一丝不挂的仰坐在冷泉中,肌肉匀实,浑身线条干净又利落,荡漾清透的水波,什么也遮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又往洞外走。
其实他早已知道她来了,她的脚步声极好辨认,她距他不过十丈,他就醒来了。
反正,她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幅面具,要与不要,并无什么区别。
他睁开双眸,声音温和又镇定:“去见陆衍了么。”
陆温又走近了两步,蹲下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是啊,只要你在,他就只能睡着,当然要挑你不在的时候,去和阿兄说说话喽。”
谢行湛微微一笑:“他若醒着,你我夫妻,多有不便。”
陆温轻哼一声:“真霸道,以后不准再给我阿兄用药了。”
他站起身,水珠密密麻麻的,顺着他柔腻白皙的肌肤滑落下来,砸起层层叠叠的水波涟漪。
他伸出手,粲然一笑:“夫人,共浴吗?”
陆温霎时红了脸,迅速转身,不想理他。
忽然一阵疾风将她带入冷泉,后背被他稳稳托住。
她坐在他怀中,身上衣衫已经全部被寒凉的泉水浸透了。
水汽氳氤,她微微低着面庞,毫无意识的轻轻咬着唇畔,粉面桃腮,气如幽兰,长发如墨,青丝柔顺游荡在纹纹水波中,泛起层叠涟漪。
她咬牙:“你真是混蛋,又给我下药!”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轻轻的嗅着清冽的香气:
“谁叫你,总是不听我的话。”
陆温挣扎了两下,发现浑身僵如泥塑,被他紧紧箍在怀中,竟是一分也动弹不得。
她叹了口气:“你为何扮作春风卫,不用上朝了么?”
他紧紧的贴着她,身子愈发灼热:“为你而来。”
昭和郡主和亲北弥一事,百姓皆知。
北弥小皇帝要的是陆氏女,百姓亦知。
就算他剔除了她的记忆,也知道,她是那样的冰雪聪明,一旦知晓北上和亲,就一定会暗中跟随,以此寻陆衍的踪迹。
他从未想过瞒她。
陆温被他拥着,身子也慢慢的热了起来:“所以,是猜到我会同车队北行吗,特地来寻我的吗?”
他忽然阖紧双目,下颌微仰,他的肌肤异常白皙,在溶溶初辉中格外摄人心魄,脖颈纤长,喉结微微凸起,线条是很凌厉的弧度。
“怕你去了北弥,就不要我这个夫君了。”
唤醒她的那一日,他就上一道折子,恳求陛下。
他体内子母蛊之毒,毒虫虽除,日夜受病痛侵扰,愿需寻了一处山水地,静心疗养。
陛下怜他救万千百姓,大手一挥,允了。
陆温羽睫轻颤:“这个问题,我之前没想过。”
谢行湛声音微有些涩哑:“云栖,会留下来吗?”
陆温笑了笑,眼眸滑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她的外袍早已被脱下,只剩中衣被浮荡的泉水冲开,她红着脸,将头抵在他的颈侧。
她不知道自己失去的这半年记忆,都发生了什么。
但她醒来时,是靠着谢行湛的肩膀入睡,那么,她是喜欢他的,才会愿意与他体肤相接。
他也在诱惑她。
而他的诱惑,向来是不着痕迹的。
她不知道她的心防,会不会为他打开。
但她想,他温润的长眸微微上挑着,眼角带着一丝绯色,说不出来的艳丽绝伦。
一个男人的眉眼,竟生的如此惊心动魄。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精心编织的谎言,他心血来潮时,待她温柔,与她痴缠。
可那种渗入血肉,渗入每一寸骨节的欢愉,是真实的,让她不由得沉沦进去。
纵然,他迟早会离开她。
也不妨,她此时,是拥有他的。
她紧紧贴上他,踮起脚尖,用舌尖,舔了舔他的眉心。
谢行湛仿佛觉得心中那团,本就欲火弥漫的心绪,仿若绚丽烟火忽然炸开一般。
那种酥麻又摇颤的旖旎惦念,如雨后春笋般生长在他的脑海,无论如何都难以摈弃。
可他想要触碰她时,又想起那日她所说,只能强自忍耐,只是紧紧拥着她。
可愈是忍耐,那念头便愈发难受,如羽毛轻轻的撩拨着,只叫他如坐针毡。
他近乎要失控,可每每又能自抑。
凭借自幼毒素游离于全身经脉,五脏六腑,仿佛被各式各样的毒液,啃噬、消融。
所以,好在,他的忍耐力不错。
即便如此,他也舍不得放开她。
下一刻,轻柔婉约,犹如清泉般清脆的嗓音,落入他的耳畔。
“我嫁的,不是你,对么?”
谢行湛有一瞬间的僵硬。
那恰好,这份僵硬,被陆温捕捉到了。
她很敏感,拥他时,知道他微微颤了一颤。
谢行湛眸中泛起波澜:“我又一次骗了你。”
陆温羽睫低低垂着,声音很轻:“为什么,为何要骗我说,我嫁的是你。”
谢行湛沉默着,从冷泉中立起身,带起无数剔透的水珠:
“可能是,贪得无厌吧。”
他不知道他的生辰,幽伯没有告诉过他,只告诉他,他是裕丰元年生人。
于是,他将自己裕丰十七年,探花揭榜的那一日,当作自己的新生。
他还记得,他给自己定的婚期,也是四月十四。
前一日,他推开房门,分明四周冷淡寂静,他却莫名闻到女人的甜香气息。
昏暗的光线里浮动着甜柔的蜜意,只有地上凌乱的雪白衣带。
昭示着房内有个陌生的女人,正躺在他的床上。
他不喜欢这样的甜腻的香气。
他皱了皱眉,缓步行至床榻边。
屋内那黄豆大小的烛火,被袅袅微风,吹拂得摇摇烨烨,房内若明若暗。
他揭开锦被,看见床榻上那人,脸颊绯红,微微发着颤,想来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因为紧张,所以不敢直视他。
因为,她如果敢于直视他,就会发现,他那张宛如冬雪冷玉的面容上,着一双同样似冰雪般冷漠的眼睛。
他静静的看着她光洁莹润的身体,没有喜悦,没有好奇,更没有情动。
她羽睫微颤,毕恭毕敬的伸出莹洁如玉的臂膀,将整个身子都立了起来,欲将自己柔软的身躯贴上来。
他没有容忍她的放肆。
实际上,他给了她机会。
只要她滚下去,离开自己的视线,他可以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她拥了上来,这叫他莫名生出反感。
事实上,他讨厌任何人触碰他。
他想了想,将人丢进了他的私牢。
他继承了幽伯的传统,偶尔,也喜欢捣弄捣弄药人。
他做完这一切,只觉得疲颓。
他想,自己该成婚了,习惯了热闹,习惯了她陪在他的身边,就会忍受不了现在的冷清。
婚期定在四月十四。
他向陛下递上折子,自己要成亲了,希望陛下能够允准一日休沐。
他备好一切,谢府挂上灯笼彩帐,他伏在书案边,一字一句的写着婚书。
“奉日月为盟,昭天地为鉴。”
“拜先祖为证,敬父母为凭。”
“择吉日与陆氏云栖,于裕丰二十二年,四月十四日暮春时节,结为夫妻。”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驾谱”
“此证。”
旁人娶亲,都是大事。
总是要唤些宾客,三五至交,拜天地父母,迎八抬大轿,再唤些唢呐弹唱,梨园戏子,高高兴兴的热闹一场。
只有他,另当别论。
举行了一场极荒唐的婚礼。
没有宾客,不设礼乐,甚至连新人,都没有。
谢行湛时常想,她此刻在做什么呢?
她不会饮酒,又贪酒喝。
常是饮不尽,就生了醉意,她一醉,就喜欢跃上树枝,躺在粗粗壮壮的枝桠上,一手抱着一坛酒,一手抓着两三个果子赏月。
他又想,她是不是正与宋兰亭一起赏月。
她那么的喜欢宋兰亭,看他时,温柔纯粹,姿态亲昵,眼神流露出依赖。
待他时,连看他一眼,也嫌脏。
她失去记忆的这些日子,与他温暖相依,与他鹣鲽情深,竟让他生出幻梦。
若是时光停止在这一刻,此后青灯长夜,白头终老,哪怕,叫他舍了这条命去。
庭院幽深,他穿着新郎华贵的喜服,望着面前苍郁葱茏的竹林,头顶皎洁如水的月华。
端端正正的跪好,他望了望空空荡荡的身侧,第一次后悔莫及,她走的干脆,竟什么也没给自己留下。
只有这片竹林,还游荡着她的气息。
他伏地,对着幽幽竹林,拜了三拜。
他的眼神,从始至终,没有半点动摇。
举行着,只有他一个人的婚礼。
她的婚袍,是他亲手缝制的,是一件绯红长袍,绣了许多精巧的并蒂莲纹,他夜不能视,颇费功夫,将指尖扎出不少血洞。
好在他忍耐力极强,不觉是个问题。
后来,她没了记忆,被他唬了去,认他作郎君。
他连夜又将那件绯袍,重新拆制、又缝制成了竹叶纹样的服饰。
他望着她沉沉睡着的样子,将那件绯红仙鹤锦绣长袍,叠得规整,放在了她的床榻前。
她娇贵得厉害,也娇气得厉害。
家中事物,他能做,不必要她去动。
她聪明至极,哪怕丢失记忆,也哄不住她。
五月初九,是昭和郡主远嫁北弥的日子,她只要托人一问,会立即追上送嫁的车队。
他下了朝,告了病,马不停蹄的融入队伍中。
终于,又见到了她。
静夜深山,山中冷泉,旖旎缠绵,因她一句“为何骗我。”
竟全部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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