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甘语晴,身为一国太后,却连身边的一个下人,都护不住。
甘太后气息渐弱,痛苦地闭上眼睛。
不愿看顾氏带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人,趾高气昂地走出殿宇,去准备着接受帝后的朝拜,那风光的一刻。
整间大片里,只剩下太后一声比一声更为艰难的喘息声。
顾氏一走,江书拼命地推开屏风,踉踉跄跄地奔到太后身边,想要把她的身子从冰凉的地上扶上床榻。
太后吃力地睁开眼睛,压低嗓音;“不要!别、别动哀家身子……”
她就这么蜷缩着倒在地上,刚才精心梳好的发型全乱了,花白的头发,一丝一缕地从挽好的发髻中钻出,华贵而沉重的发簪也滑落在地上,有根翡翠的,摔成了两半。甘太后身上似乎是出了大量的汗,打湿了脖颈处的礼服领子,紧紧地黏在她苍白松弛的脖颈上。
原本华贵庄严的礼服上,弄的褶子,江书怎么抹都抹不平。
“傻孩子,别弄了……”甘太后气若游丝,“哀家……只能这么死。”
手指一僵,江书浑身颤抖。
到最后一刻,甘太后还想着护住她的一条性命。她不叫她动她的身子,宁可死得这般狼狈,就是不让顾氏的人,知道她身边曾经有人来过。
太后紧紧攥住江书的手,“出宫,去找无妄……”她双目赤红,“至少,哀家还有他这一个孩子,是做不得假……”
她在帝后大婚前期,派沈无妄出宫去救走被圈禁的景瀚,一方面是预感皇帝未必容得下他这本该已死之人,另一方面,也是可怜景瀚,好好一个孩子,只能在圈禁中蹉跎一生。
没想到,倒是阴差阳错,救了自己的孩儿。
她这一辈子,虽然错得离谱,可好歹也,办的最后一件事,不糊涂。
江书攥紧甘太后渐渐冷下去的手指,“太后,我不走。”
“别、别让哀家,再为你悬心……”甘太后每一个字,都说得那般吃力,“无妄也是哀家的孩儿,哀家不能、不能叫他心爱的人,没在这吃人的宫里……”
“江书,走!快走!”
江书颤抖着手指,把自己刚刚找到的彩凤衔珠鎏金簪,为太后别到鬓边。
这原本应该是这个女人一生中,最风光,最为安宁幸福的一日。
她盼了大半辈子的一日。
可她,就要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一日。
江书哭得说不出来话,第一次恨自己的无能,自己的渺小,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别想着报复,快走……”甘太后虚弱的声气快要支撑不住她故作严厉的语气,“哀家看你第一眼,就不喜欢你、你的眉眼。可奈何、奈何哀家的妄儿喜欢。江书,你、你得好好活着,你知不知道?!”
太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回握江书的手,“哀家、哀家没时间了,往后,替哀家好好照顾妄儿,好不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也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
甘语晴越来越觉得,她这漫长的一生,就是一个荒谬的大梦。那些痛苦的记忆,一片片地,在她脑海中碎裂,露出那之后的——
“甘甘,甘甘!这也能睡着,你真是猪!”
一道声音,从她久远的记忆中,剑一样刺来。
甘雨晴揉揉眼睛,慢慢睁开。她这是……在哪儿啊?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绿水,和两岸青山。
还有同在竹筏子上,一下子凑到自己脸前,把自己摇晃醒的
小笨!
甘语晴只觉浑身轻快,刚才她好像梦到了什么很不开心的事,现在也全都忘了,“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玩啊,你不记得了吗?”小笨满脸她最为熟悉的略带嘲讽的痞笑,“咱们不是约好了,要玩遍名山大川,要看遍这全天下的美景吗?!”
小笨的声音突然低下去,难得正经,“甘甘,从今往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再也不会把你让给旁人,再也不会。”
一叶轻舟,载着少女的笑声,顺流而下,慢慢消失在苍色的天际。
“太后……”江书扶着甘太后渐渐冰冷的身子,吞声痛哭。
太后临终前,还在叫她逃。
可那顾氏,今天弄出这么一出,能取代甘太后,她定是在福康宫左右,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江书一个小小的女官,又能逃到哪儿去?
逃出宫?她想都不敢想。
可她知道,甘太后交代沈无妄办的事,也是叫他办完了就要回宫。算着日子,快的话,明后天沈无妄就会回来。
不行!
甘太后没了,能护着他的人没了,江书确定,沈无妄一踏进福康宫,就会死得身首异处!
她得想法子告诉他,别回来!千万别回来!
想着,江书轻轻放下甘太后尸身,到底还是忍不住,为她擦去了脸上的泪痕,才直起身。她在福康宫生活了这么久,知道有一条小路,能避过旁人眼目,去到京山之上。礼部燃放烟花之处。
就在江书擦干眼泪,转身奔向那条小路之时。
大婚的礼炮响了。
天色微明。
鸿庆帝背手站在丹殿石尽头,远远地看着两顶装饰着彩凤的十六抬大轿,在庄严的礼乐声中,慢慢抬近。
礼仪官周麒捏着嗓子,“皇后,落轿!”
他步履蹒跚地往周心眉那顶轿子奔去,想要为自家姐姐掀开轿帘,先一步让姐姐下轿。
坐实她周家女才是皇后。
可毕竟他去势不久,走得慢了些,叫一旁送嫁的崔家人看出了端倪。
一只纤白玉手,从轿内伸出,直接为自己拨开了轿帘。
崔思宜一身皇后礼服,缓缓下轿。
周心眉还未来得及下来,崔思宜已经仰首,接受了群臣叩拜。
她才是皇后!
满头累累的珠玉之下,崔思宜仰头,看向远处大正殿下伫立的鸿庆帝。
他看起来,也就那么渺小。
崔思宜深吸一口气,也没等身后的周心眉,自己在礼乐官的拥簇下,带着身后两个捧着托盘的陪嫁丫鬟,一步步走向皇帝。
礼毕的臣子,无不偷看看着崔思宜身后,丫鬟手中蒙着绸缎的托盘。
是玉剑和兵符。
崔家没有旁的路走,到底只能选择臣服。
不远处,被担架抬着的崔拙,睁大着浑浊的老眼,两行清泪,滚滚流下。他的女儿,就要去向景庆那个没良心的混蛋下跪,屈服。
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崔思宜身后,盖着红盖头的万吟儿狠狠咬唇。可到底不敢直接走过去,越过崔思宜,只能把手搭在周麒手臂上,狠狠地掐他泄愤。都怪这个蠢货,慢了一拍,害自己当不上皇后!
不远处,鸿庆帝唇角含笑,看着两个向自己缓缓走来的女人。
崔思宜真傲啊。她就傲吧,等她交了兵符,看她还能傲到哪里去!
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崔思宜得知自己从皇后变成了妃子,满脸的不甘,鸿庆帝唇角的笑容更为愉悦。
转眼间,崔思宜到了跟前。
行礼毕,崔思宜声音清朗,“臣女崔氏,为陛下带来我崔家两件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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