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徐时的默念中,无声流淌。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直到,一双怎么都不肯闭上的眼睛,忽然出现在他眼前,一下子就让他睁开了眼!黑暗中,那双眼睛消失了。徐时微微喘着气,额上满是冷汗。
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了碎石滚动的声音。动静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那是他天黑之后,故意洒在院子里的小碎石头。
徐时迅速起身,快步摸到窗前,从缝隙里,往窗外瞄了一眼。
星光下,一眼望去,有四个人,正朝着这边靠近过来。
这旅舍并不大,两层的楼房,一楼总共四个房间。徐时住的是最东面的一间,陈大彪住在隔壁。
这些人行动目标明确,直奔这两间房而来,显然是已经摸清楚了他们住的房间了。
而且,这四人虽没穿军装,可举手投足间都是正规军的气质。
徐时立马退了回去,躲到了他早先就调整过位置的桌子后面。桌子如今正对着门口。
同时,一颗闪光弹已经捏在了手中,随时可以扔出。
门窗他都锁了,对方要进来,必然会弄出动静。而对方既然是正规军,那手里估计也有闪光弹。那么,破门之后,先扔颗闪光弹进来,才是最保险的。
不过,他们有,徐时也有。
那就只能看谁动作快了。
果然,很快脚步声就到了门口,而后是砰地一声闷响。木门应声而破,徐时起身甩手,对方甚至还没能看清屋内情况,一个黑影便从屋中飞出,落到了他们中间。而后便是砰地一声,刺目的光亮和刺耳的噪音同时炸开。
一切瞬间乱套。
而徐时虽然在屋内,但闪光弹对他依然还是有很大影响的。所以,他并未想着要闯出去,只是默默将第二颗闪光弹扯掉了插销后,紧紧捏在了手中。
默数了三秒后,第二颗就又飞了过去。
门口还未缓过来的四人,再次陷入了耳鸣和失明中。
这个时候,隔壁原本正睡着的陈大彪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慌乱中,拿着枪就夺门而出,对着昏暗中的四人胡乱开了几枪后,拔腿就往院子外面狂奔而去。
四人中有两人中了枪。
而陈大彪刚跑到院子门口,对面山坡上,忽然传来砰地一声枪响。陈大彪的身体猛地一震,接着往后倒去。
也就在陈大彪倒下的瞬间,徐时也动了。
他纵身越过桌子后,直奔门口。到了门边,一个飞扑,人在空中就已扭过了身,两手手枪同时开了火。
砰砰两声,都不是要害。
对方四人此时都已受了伤。
徐时一落地,就又一个翻滚,接着起身狂奔,直奔西侧的楼梯。
远处的山坡上再次响起一道枪声。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背掠过的,他甚至闻到了一丝焦糊味。
可他没有丝毫停顿,到了楼梯口后,便循着楼梯直奔而上。到了二楼,二楼的阳台上有半墙。有半墙的遮掩,对面山坡上蹲着的狙击手就看不到他了。
眼下,对方摸进来的四人都已中了枪,虽然暂时不致命,但枪伤,再加上刚才那两颗直接在他们中间炸开的闪光弹,这四人至少二十分钟之内,是不可能再有什么行动能力了。
而在这个情况下,对方没有人手再进这个院子,只有一个蹲在对面山坡上的狙击手,放了两枪,这说明,对方只有这五个人。
顶多还有一个人,在远处看车。
所以,这一把,徐时已经赢了。
他转身就踹开了身后的房间,然后打开房间后面的窗户,一跃而下。
可是,刚落地,甚至还没能起身,徐时就听得对面传来咯哒一声。那是保险打开的声音。
他缓缓抬头,只见不远处的屋门口,旅舍老板满脸惊讶地站在那,手中一把双管猎枪已经上了膛,只要扣下扳机,枪口射出的子弹,能让他的脑袋直接炸成花!
徐时的胸口,砰砰作响,那是心跳的声音。
是他的身体,因为即将可能到来的死亡,在紧张,在挣扎,在怒吼。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所有他为自己找的不能死的理由,其实归根究底就一个,他不想死!哪怕他的灵魂在自毁,可他的身体,却一直在自救。
最努力一直想要拉住他的,其实是他自己而已。
这一刻,所有困住他的迷雾,黑暗,仿佛瞬间远去了。
眼前,豁然开朗。
徐时从未觉得如此地轻松过。以至于,面对着这双管猎枪黑洞洞的枪口,他甚至咧开了嘴,笑了出来。
老板本来不慌,可看到他的笑容时,倒是慌了。
疯子向来最可怕!
“你想干什么!”老板用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喝道。
徐时慢慢往后退了退,微微举起双手,道:“我不干什么,只要你不开枪,我立马就走。”
老板警惕地盯着他,猎枪不敢放下,可也没有开枪的意思。
徐时见状,一步步地往边上挪去。几秒后,见他还是没有开枪的意思,便迅速转身往旁边围墙冲去,一个箭步上墙后,便消失了在墙后。可紧接着,墙另一边,就传来了一声闷哼。
徐时崴了脚。
这段时间,他胖了,而且天天酗酒,疏于锻炼。
所以,你看,报应立马来了!
好在,不是很严重。
徐时稍微缓了两秒后,立马起身,咧着嘴,一瘸一拐地沿着围墙往后面快步走去。
他并不担心那狙击手追来。对方已经落了下风,五个人伤了四个,还是徐时手下留情的结果。这样的情况下,对方只要有一个聪明的,就不可能会让狙击手独自一人来追击他。
热克村算是附近最大的村子,可也只有二十来户人家。出了村,周围都是起伏的山坡草地。
徐时一路瘸着走出了村子后,就往后面山坡上去了。
那后面大约十来公里外,有个小村子。
其实也不算是村子,不过是附近放牧的几户牧民一起在那片地方暂时落脚而已。
徐时之前闲逛时,去过两回,现在摸过去,虽然有些可疑,但落个脚不成问题。
半路上,他给普达打了个电话,让他明天买好东西,别回热克村,从另一边绕,到扎库山口那等他。扎库山口在那个小村子还要往北面一点的地方。
他也没给普达解释为什么。
普达也没问。
交代完了,他就挂了电话。
此时,月光泠泠如流水,轻轻柔柔地洒在这片安静的草地上。远处有独狼的身影,从山坡顶上一掠而过,快要消失时,忽又停下了,好像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好像没有。再一眨眼,那一抹身影便又消失了。
徐时笑了起来。
摸出烟,点着后,缓缓抽了一口。
这十年来,他大约从未如此轻松过。他一直把自我陷在那个纠结不清的矛盾之中,他不敢死,不能死,可他从未想过,或许一切的不敢死,不能死,其实最内核的根源都只是不想死而已。
而当他想清楚了这一点,灵魂和肉体第一次达成了共识,原本的矛盾与割裂便不复存在。
他是他,他可以是余光,也可以是徐时。而无论他是谁,他不想死。
如此简单而已。
既然不想死,那就努力活,活到不能活为止,哪怕身处深渊又如何!
这一刻,他虽脚步踉跄,可身上却再无那些颓废到快要腐烂的气息,清风明月,他终于真正地自由了!
……
……
太阳照常升起。
金灿灿的阳光,越过前方的山坡,洒进这细水流长的山坳里,马蹄忽然踏下,溅起碎金无数。
山坡上,云卷云舒,慌乱而有序。
远处坡底下的路边停着两辆车,一辆眼熟的皮卡,和一辆黑色的吉普。
普达站在吉普的车头那,正往山坡上眺望着。
他很快就看到了那个骑在马背上的身影,就那么停在那,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都描上了一层金边。
这一刻,普达知道,徐时真的不一样了。
“哥——这儿呢!”普达伸手喊了起来。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这声音里,到底藏了多少的喜悦。
或许前路漫漫,生死难料。可这一刻,他们都已经放过了自己。包括徐时,也包括普达。
这一刻,他们都是自由的。
……
……
一周后。
塔县,中国的西北角。
塔县整个面积和陶县差不多大,但人口要比陶县多不少。
尤其塔县县城内,更是有不少外来的人。街上行走的,甚至还有不少外国面孔,金发碧眼,或者中东人种。
个个看着都不像善茬。
这样的环境中,徐时和普达的出现,着实不起眼。
但朱日嘎不同。
这里是白虎的据点,朱日嘎在这边有不少熟人。他刚在街上露面,没多久,就有人找了上来。
来的是个跟朱日嘎年纪差不多的男人,一到近前,目光在徐时二人身上上下一打量后,就扯着朱日嘎往边上走了几步,接着便嘀咕了起来。
他们说的都是蒙语,徐时和普达都听不懂。
但没关系。
这段时间的相处,徐时觉得朱日嘎还算是个‘诚实的孩子’。
过了一会,两人似乎还没聊完,普达皱起眉头喊了一声:“朱日嘎!”
朱日嘎神色微微一慌,匆匆与朋友说了两句后,就转身回来了。
“朋友?”徐时一边笑着问,一边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没走,却也没跟过来的男人。
朱日嘎想了一下,道:“之前一块做事的!”
徐时闻言,便朝那人笑了一下,接着又与朱日嘎说道:“现在也快到晚饭时间了,不如请你朋友一道吃个饭,你看怎么样?”
朱日嘎眼里又闪过一抹慌色,支吾着说道:“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
“问问不就知道了吗?”徐时又道。
朱日嘎只得回头去问朋友,结果那人一听,也没犹豫,一口就答应了。
而朱日嘎的紧张,在听到朋友答应下来后,忽然就消失了。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放弃了,摆烂了……
其实,朱日嘎完全多虑了。
徐时并没有打算在这塔县弄出点什么动静来。但他初来乍到,这里又曾经是白虎的老巢,他总得多方面了解了解,有备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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