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祥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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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拼死拽着三哥不让他出去,知道若是让其他兄弟看见三哥满脸黑血浑身污垢的样子,这天无论如何是要彻底塌下来了。

“大哥!二哥!宰了郭老大!活宰了他!”三哥一时挣不脱母亲,便直起脖梗嘶吼。他眼睛都红了,兄弟们都在外面,那种渴望参战复仇的异乎寻常的亢奋使他忘记了身上所有的伤痛。

院外大哥闻声,便知那郭家兄弟已然行凶,自家老三必定吃了大亏。

“上!”没有一丝犹豫,大哥一声大喊,挥起棍棒就朝郭家老大劈去。恶战瞬间骤起。

于一片凶声恶喊之中,三哥早甩脱惊恐万状的母亲,一时找不到那根他一头认准的捅炉用的铁棍,便赤手空拳疯狂冲向院外,蛮牛一般径直扑向郭家老大。

那郭家老大郭天虽一人对付大哥二哥两个,却丝毫不处下风,果然是打杀出来的凶悍人物,眼见三哥扑来,抡起手中小孩腕子般粗的棍子就是狠狠的一下,棍子打在三哥头上,发出一声闷响,众人心一下都提了起来,但三哥竟毫无感觉似的奋力拦腰抱住郭家老大。这郭家老大立时就施展不开,那边大哥二哥的棍子早劈头盖脸打将过来,一时间关家兄弟就占了上风。

见自家大哥左右抵挡,只顾招架,没了还手,身上早挨了不知多少闷棍,老二郭进顿时吓得手软,挥舞着手中的砖头,嘴里嚎叫着,脚下却不知不觉地在往后退,猛然间绊到了地上半截砖头,竟仰面摔了个四脚朝天。举着砖块追过来的我的六哥被郭家老二冷不丁一绊,重重扑在他身上,手上的砖头早脱了手,六哥就势骑在郭家老二腰上,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一通狠拳雨点般打上去,郭家老二初时还挣扎着想把六哥掀下去,不知怎么突然白眼一翻,腿一蹬,一动不动死人般僵挺在地上,六哥愣了一下神,从郭家老二身上跳起来就去找别的对手。郭家老二半睁眼睛看看,一骨碌起身赶紧溜掉了。此时郭家老三老四老五气势也渐狼狈,起初以三对二对付不要命一般疯打的四哥五哥还勉强支撑,见六哥又追上来,呼地一下散开,撒腿就往人群中跑,四哥五哥六哥吼叫着追打进人群,人群顿时惊乱,有来不及躲闪者,跌倒在地。

突然人群中有人喊:“公安来了!”

就见镇上派出所所长带七八个公安,火急火燎跑了过来,大吼:“都给我住手!”直奔殴斗的核心,不由分说,扭住我大哥二哥的胳膊往后一反,拿出铐子,咔嚓一下干净麻利地就铐上了。三哥拦腰拼死抱着郭家老大不放,两个公安过来,好容易分开他两只胳膊,正要铐上,谁知他如一滩泥般软了下去,脑袋血葫芦一般,根本看不清眉眼了。郭家老大脸上淤青了好几处,此时双手举着,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骂句“妈的”,接着恶狠狠扫视周围,看见大哥身影,转而轻蔑地一笑。只见他一身旧军装的前面,从腰部开始,直到裤腿,殷红殷红的,已被三哥的鲜血浸得透湿。

我被祖母紧紧抱着,目睹了这场自此在关郭两家埋下仇恨种子的惨烈打斗。我永远记住了过去从不曾见过的我的哥哥们那一张张可怕的充满杀气的野性面目,许多年后,在那些交织着过多悲哀和凄凉的夜晚的梦中,我无数次看见大哥那刚强的脸颊和血红的眼睛,我六哥那稚气未脱的愤怒的嘴角,而每每让我惊醒的,就是那个血肉模糊的头颅——我的三哥。

三哥倒下那一刹那,骚动的人群突然死静一片,突然间,我听见我的母亲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哀嚎,然后就看见她疯了一般朝三哥那里扑去。派出所所长大喊:“人呢?人呢?来个人背上,送医院!赶快送医院!!”

正这时,人群中冲出来一个人,扛起三哥就跑,正是郭家父亲——水泥厂办公室主任郭学耕。他在厂子里听到报信,骑辆自行车便立刻赶来,正碰上这让他魂飞魄散的场面。被反铐着的大哥二哥追着郭学耕就跑,早被公安死死拉住,大哥扭动着身子,远远看着三哥耷拉在郭学耕肩膀边,一路滴答着血的脑袋,朝郭家老大发出了困兽一样的嚎叫:“郭天,等着,你他妈的全家都要给老子偿命!”

父亲得信,紧急找人替了自己在车站的调度当班,疯跑过来,要把三哥从郭学耕手里接过来,郭学耕顾不上搭理,只管快跑。母亲哭喊着踉踉跄跄在后面追,摔倒在地。

“还不把郭天给拷上!这个恶鬼!”郭学耕扭头朝追上来的派出所所长大喊,“听见没有?你不拷,我让我们保卫科的人拷!”

“那当然得拷!必须拷上!”派出所所长赶紧回应,急跑回去冲手下喊叫,“把郭家老大铐上,郭家其他兄弟,也都给我带走!”一边喊,一边把倒在地上的母亲使劲拉拽起来,怒斥道,“你生了一堆不要命的!”

郭天一脸轻蔑的微笑,晃动着脑袋,主动举起手,让公安给拷上。

那押人的情景是一片吓人的肃杀,派出所所长夹着我大哥的一条胳膊走在最前,后面便是两队分明的关郭两家兄弟,除了人群于两旁涌动追随急踩出的嚓嚓脚步声,任是听不到一丝喧嚷,像是怕沾上干系也被铐走似的,无论大人小孩,脸上都带着几分悚然。这派出所的人,平日里大摇大摆,悠然自若,但要抓个什么犯事的人,不由分说,凶吼怒叫间早一顿拳脚上去,但这回碰上关郭两家兄弟,眼见个个是气冲斗牛不知畏惧的顽劣小子,晓得这是本镇最人多势众让人胆寒的家族,因此虽是铐了,却不免心有余悸,竟无一人扬威动粗,冒那招惹是非的傻气。那派出所所长与当水泥厂办公室主任的郭家父亲有上好的交情,此时面色严峻,自然是想替郭家出气,但不知关家老三伤情怎样是死是活,一路上也压住性子,只管急走,一言不发,把关郭两家兄弟押回派出所,便立即去了医院。

这天整个苏溪镇都弥漫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血腥和死亡的空气,医院和派出所门口人群聚集不散,惶惶传递着似准非实的消息,怦怦心跳间揣着不知怎样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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