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很快,深夜又至。
从御书房回到寝宫,大昌皇帝辗转反侧,一点睡意都没有。
小九这一走,他的心就像被抽空了一样。
这个多年来,他从未留意过的老九,此刻会让他如此揪心!
太子确立了,小九也走了!
压在心头的两大难题解决了,但大昌皇帝却并没有轻松下来!
相反,他比之前更焦躁起来。
那封信,就在枕边!
尽管信中的内容,他已经是记得滚瓜烂熟,但还是打开后又看了起来。
望着笔画生硬,毫无线条美感的字体,大昌皇帝实在想不出这信里的字,到底是不是用笔写的?
记得小九倒是说过,他的笔,总是被别人拿去弄坏,而他又不敢讨要。
小九的字,那是在观澜院的院子里,拿树枝棍儿在地上划的?
他真想把小九留在身边,好好的教他练练字。
可这些,已经办不到了!
小九这一走,凶多吉少,战场上的事,很难预料生死。
这份信,字写得虽然奇丑无比,但它已经在大昌皇帝的怀里揣了一天了。
它在大昌皇帝心中的分量,甚至超过了书圣的墨宝。
一个皇子,能把字写成这样?
这不得不说,他这个做老子的,是失职的,起码没有给小九足够的关心。
小九和他母亲的存在,只是按月被送去禄米,在观澜院里苟且活着的一对母子而已。
这份亏欠带来的愧疚,让大昌皇帝胸口一阵隐疼不已。
也就是这个差点被他遗忘了的老九儿子,却在大昌危难的时候,振臂高呼一声就挺身而出。
今天早上在外城引起的轰动,他也是知道了的。
外城百姓夹道相送,那场面,胜过了他带着的群臣班子。
小九的人气,在那次斩杀粮商的时候,就已经在外城积攒了下来。
维持秩序的巡城司官兵们,不但被黑压压的百姓挤丢了鞋子不说,他们一些官兵,有着跟随小九一起上前线杀敌的冲动。
这个现象,胜过了以往所有的战前动员。
倘若战争需要大量的军队,这百姓们被激发起来的爱国热潮,就是这个国家兵源的最大保障。
就是自己当年带兵的时候,也远远做不到这一点。
战神霍青,也没有让全城百姓如此疯狂过!
但今日,小九他做到了。
全城百姓追赶着府兵队伍,送鸡蛋送熏肉,可军纪严明的府兵队伍,硬是没拿老百姓的任何东西。
这一点,他都自愧不如。
记得有一年行军路上,由于粮草不济,无奈之下,他对纵马去吃百姓庄稼的那些兵士们,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
德不孤,必有邻!
这德!
小九在整个京都的百姓心里,早已是积下了不少。
有这样的儿子,到了边关,何愁戍边将士们的士气不振?
就在中午的时候,五军都督府的征兵点上,被各处涌来的青壮年们,围得是水泄不通,这些热血沸腾的男儿们,高喊着要跟随九皇子去边关杀敌!
大昌皇帝忽然想起来,自己有一年兵丁减员严重,前朝兵部甚至采用了抓丁的方式,让百姓的子弟补充兵源。
与今天争相当兵的盛况相比,大昌皇帝都不由得老脸一红。
这孩子,自己都出征开拔了,无形之中又给朝廷解决了兵荒的这个难题。
作为人父,他多希望自己的这个老九儿子全须全尾地回来!
但他心里清楚,雁门关的形势,严峻得不是一般。
北凉可汗亲率的几十万大军,正虎视眈眈地寻找进犯大昌的机会。
活着回来?
那是痴人说梦,这个不用多想,带过兵的人都清楚。
各种形势,已经把他父子逼到这条道上,就是明知生还的希望很渺茫,但还要非得走下去。
立威、立言、立信!
不但是一个皇子,还是一个皇帝,都必须言出必践的。
“小九,你不怪父皇心狠吧?父皇欠你的,恐怕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想到此处,大昌皇帝又是自言一句。
“小九,认命吧!都怪你母亲的身份太过低微……”
大昌皇帝叹了口气,握着那封信,就迷迷瞪瞪准备入睡……
就在大昌皇帝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突然又被一阵急促的禀报声惊醒!
“圣上,不好了!”
是刘安的声音。
大昌皇帝猛然睁眼,吩咐侍寝的宫女去开门。
“三更半夜,何事如此慌张?”
这个时候急报,大昌皇帝想到事情不会小。
“宫外皇城东侧火光冲天,看那火势大得吓人!”
刘安战战兢兢,进门就跪地禀报。
“还不快去救火?”
大昌皇帝心头一震,皇城失火,那可不是小事,宅子连着宅子,府邸挨着府邸,都是朝中显赫人物所居的地方。
“回圣上,宫里轮班休息的侍卫队,还有巡城司的官兵,内务府的太监、宫女和杂役们都去救火了!”
刘安抬起头来,惊恐地望着大昌皇帝。
“去,传朕的口谕,严查起火原因!”
就在刘安领了旨,刚要起身退下的时候,侍卫长急急到了,站在寝室门口禀道:“圣上,着火的是镇北王府!”
“什么?”
大昌皇帝眼前一黑,半坐起来的身子,又一头栽倒在龙榻上。
“快宣太医陈玄因……”
刘安见状,吓得当场就喊叫起来。
不一刻,太医院院首陈玄因,带着一班太医,急匆匆就赶到寝室……
“圣上是急火攻心,现在已经没有了危险,静养几日更好,但不能再有刺激了,圣上经不起刺激的……”
陈玄因经过一阵紧张的施治,大昌皇帝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而且呼吸也比较平稳了下来。
“何人纵火?”
大昌皇帝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向侍卫长问谁干的?
“据现场勘查,好像是自燃……”
侍卫长低着头,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不管这样的话圣上信不信,但眼下,只有这样说了。
因为整个镇北王府,已经葬身一片火海,哪有什么线索和痕迹留着?
侍卫长和刘安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微微点了一下头。
“全力救火,能保住的尽量保住!”
已经心力疲惫的大昌皇帝,抖动着一只手扬了扬,示意他们赶快去督促救火。
“请圣上放心,那么多人救火,定能将大火给灭了!”
陈玄因上前,一边安抚着大昌皇帝,一边招手,让宫女端了刚熬好的药汤上来。
“圣上,凡事莫急,让他们去办就是了,圣上还是保重龙体要紧!也许失火就是个意外,这天干物燥的,又不见降雪降雨好多天了!”
陈玄因也是,明知道这些都是废话,但还是要说。
意外?
真他娘的会扯!
这九皇子今早就人去室空,晚上就遭大火烧屋。
大昌皇帝嘴角急抖,推开了陈玄因递到嘴边的药勺,强压着怒火道:“这小九都给自己抬着棺材上前线了,你们有多大的仇恨还不放过他?要是不解恨,就冲着朕来,朕替他接了!”
眼里杀气腾腾的大昌皇帝,向赶过来的锦衣内卫吩咐道:“去给朕严查,无论涉及到谁,朕绝不姑息!”
望着眼里寒芒闪动的大昌皇帝,锦衣内卫拱手点头,迅速地就退了下去。
此时,陈玄因不敢再多言!
端起药碗,亲自把半碗药汤,喂大昌皇帝吃了下去。
看到大昌皇帝的气色,比方才稍好了一点,陈玄因摆摆手,挥退了候在寝室外面的其他太医们。
满头大汗的太医们,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把一颗悬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就悄然离开了大昌皇帝的寝殿。
“你也退下吧!”
大昌皇帝摆摆手,示意陈玄因也退下。
陈玄因知道,圣上这时候心里最烦躁了,需要静静。
陈玄因退下后,守在龙榻跟前的太监和宫女们,也退到一侧的屏风后面侯着。
大昌皇帝平躺在龙榻上,心里思绪翻滚个不停!
谁干的?
难道是老四永泰?
这不大可能,虽然他记恨今早的事,但此时他被软禁在府邸不得出府半步,就是指使别人去烧小九的宅子,这对他一个太子来说,有何好处?
就是泄愤,也用不着烧人家的宅子!
这样的蠢事,已经被立为太子的永泰,是完全没必要干的。
排除了永泰,那就剩另外几个皇子了!
老四永泰得了太子位,这就让另外几个皇子把争夺是目标,从小九身上转移到永泰身上了?
有这种可能!
而且,这种可能性很大。
小九这一走,正好,别人利用永泰和小九之前的矛盾,借机嫁祸给永泰,陷害永泰一把,让他这个太子位坐不安稳?
只要把永泰拉下马,这当太子的机会,不就又来了吗?
只要加冕大典还没举行,就是举行了加冕大典,只要还没继承大统当上皇帝!
那么,剩下的这几个心不死的皇子们,还有机会来进行新一轮的夺嫡大战的!
前太子永焱的死,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永焱的死,更是说明了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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