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京城不远的官道上,一行官兵押送着十几人缓慢朝前行走,不是他们故意要这么慢,而是下过雪的官道上湿滑泥泞,走得快了,就容易摔倒。
而这十几人犹如蚂蚱一样串在一起,一人滑倒,便容易带倒所有人。
这串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胡子拉碴,神色憔悴的汉子,他身上衣衫褴褛,一头乱如鸟窝的头发已经看不出发髻的模样。
脚上的鞋湿透了,起初,雪水渗进去刺骨得疼,可走了这么久,他脚上已经没了知觉,只是凭着身体的本能一步一步朝前行走罢了。
这个汉子,便是闯王李自成。
原先,闯王不是他,是他的首领高迎祥,可高迎祥被孙传庭给杀了,他就成为了新的闯王。
那个时候,自己是多么意气风发呀,张献忠派人来招揽自己,他也看不上。
做别人的小弟,哪里有自己做大哥来得痛快!
可是啊,痛快是挺痛快,痛得也真是挺快!
洪承畴和孙传庭把自己打得落花流水,几万人的队伍只剩了百来个,好不容易从潼关逃到商洛山中,还他娘的被翻出来。
不是说狗皇帝在打鞑子么,怎么还有空管自己?
本来打算好了,趁狗皇帝顾不上自己的时候,赶紧出山重新把队伍拉起来,没成想就中了那死太监的计!
担了闯王这个名头,好像有些流年不利!
现在想想,一个死人的名号,还是不应该要了!
愁眉苦脸的不止李自成,走在他身后的几人也是耷拉着脸,完全想不到落到如今的田地。
李自成的军师刘宗敏、李自成的侄子李过和李过的养子李来亨,均对眼前的状况感到无力,想着进京之后,恐怕就是个人头落地的结果了!
他们一行人抵达京城的时候,已是夜深,押送的官兵拍开城门,朝守城官兵出示了东厂的腰牌,顺利将人带进了城中。
李自成抬头看着高高的城墙,回头朝他们看了一眼,重重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人从他这一声叹息声中明了了他的意思,这是觉得愧对了他们,不说没有给他们带来曾许诺过的好日子,如今啊,就是连脑袋也赔上了。
“走,去刑部!”押送的官兵得了宫里人的命令,带着李自成一行人往刑部大牢去,深夜寂静,路上镣铐的声音稀里哗啦,无端惊扰了百姓的梦。
范复粹掌管刑部,知道今日李自成会入京,已是等候了许久,此时见了人,忙命刑部官员接手,按照皇帝的旨意将人犯押入大牢,关在张献忠那些人的对面。
“李自成,跟本官入宫吧!”
李自成一个人留在刑部院中,心中本就奇怪,怎么唯独漏了自己,难不成自己是个领头的,要特殊关照,先用个刑泄愤啥的?
可这时听见范复粹这话,却是“哈”了一声,满脸不敢置信,“入宫?这位大人不是开玩笑?”
范复粹对上李自成混不吝的模样,也不恼,淡淡道:“陛下要见你,跟本官走吧!”
范复粹说完,当先朝外走去,门外有两顶轿子候着,范复粹弯腰进了一顶,官兵将李自成押入了另一顶。
“狗皇帝什么意思?”虽然手脚仍旧被镣铐锁着,但能坐下歇会,这让李自成终于有了疲惫的感觉。
他靠在轿壁上,思考皇帝为什么要让他进宫,他刚到京师,就这么等不及了?
而另一边,刘宗敏几个进了牢房之后,对面张献忠的人顿时朝他们看了过去。
都是在大贼底下讨生活的,总有几个面熟的人,这不,就有人认出了刘宗敏他们。
李自成和张献忠不对付,二人成天想得就是我该怎么吃掉你,你又要怎么来打我,此时不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幸灾乐祸一番总归是有的。
看了他们一个个冻得缩脖子缩肩膀,手脚又戴着镣铐的模样,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在刑部大牢之中,隔着木栏笑着道:“哟,这不是刘军师么,怎么也沦落到这里来了?”
他们没看到李自成,心中想着或许和张献忠一样,也是跑了,不由又有人说道:“闯王呢?跑路也不带着你这个军师?”
“不带军师也就算了,这是连侄子也抛弃啦!”
一众人七嘴八舌的挖苦奚落,刘宗敏他们已是疲累,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进了牢房之后,一个个就坐在了干草之上。
而在对面那些人的眼中,就是无话可说的样子。
“来来来,把镣铐去了!”这时,一个狱卒拿着钥匙走来,进了牢房将刘宗敏手脚上的镣铐解去。
“正常,正常,进了大牢了,绑着也是没用,咱们也都解了不是!”对面有人笑了几声。
解开镣铐之后,被铁器摩擦过的皮肉通红,有的地方已经是破了皮,一碰就疼得厉害。
李来亨手腕不小心被衣袖蹭到,忍不住就轻呼了一声,李过忙凑身去看,皱着眉头道:“都肿了,里面怕是不好。”
李来亨摇了摇头,用衣袖掩盖伤口,“没事,反正进了这里也没打算出去,好不好的,就这样吧!”
二人的对话被对面的人听在耳中,一人“啐”了一口,骂道:“不会说点吉利的,怎么叫进来了不打算出去?难道进了这里就一定要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别说这个字,老子听了晦气!”不知哪里的人又骂了一声。
“吵吵什么?都给老子闭嘴!”这时,外头又走来一个狱卒,停在李来亨牢房门口,从底下扔进去几个瓷瓶,“金疮药,自己涂着!”
这一举动,不仅李来亨他们惊呆了,连对面的人也是愣住了,他们进来的时候,怎么没人给药呢!
“唉,我们呢?我们也有人受伤了?”有人朝外喊道。
“哼!”狱卒睨了一眼他们,什么都没说就朝外走了出去。
“这算什么道理,啊?什么道理!”
李过没有理会,将瓷瓶分了,自己留下一个,走到李来亨身边就要给他上药,“给药,说不定不会死呢!”
李过笑了笑,取了药粉涂在李来亨手腕上。
药粉刚碰到伤口时,疼得如同针扎一般,李来亨忍不住手一缩,便有药粉掉在了地上。
“别动,还不知道以后有没有,省着些!”李过将李来亨手腕拽来,又倒了一些在上头。
“嗯,不疼了,有些凉丝丝的!”
这片刻,沾了药粉的地方痛感退去,倒是多了些凉意,还挺舒服。
“来来来,吃饭了!”狱卒敲了敲木栏,而后将饭食从栏杆底下的空隙中推了进去,香味顿时在大牢中飘散开来,惹得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啥?他们吃的啥?”
“馍馍,还有肉沫,他们还有肉吃!”
“特娘的没天理,老子就喝米汤,几片菜叶子还是馊的,凭啥子给他们吃肉!”
刘宗敏他们听见这话,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给药也就算了,这大牢里的伙食也这么好?
而且怎么还搞区别对待呢?
是谁打点了狱卒照顾他们?
不应该啊,他们是反贼,京师里能有谁有这个胆子,公然这么关照?
“不对,真有人敢!”刘宗敏看着面前的饭食说道。
“谁?”李过和李来亨异口同声问道。
刘宗敏目光阴沉,看向牢房墙壁上的小窗,缓缓吐出两个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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